马车在驿馆门口缓缓停下,博尔忽有些疑惑的望着静静站在驿馆门前的青年汉子,青年汉子一脸微笑,与门口那守护驿馆、满脸杀气的蒙古兵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同样坐在车辕上的铁木真,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目不斜视的望着那青年男子对博尔忽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倒是很想要知道,这叶青的后手是什么。”铁木真跳下车辕,率先向那青年男子走去。
博尔忽愣了一下,随即跟上铁木真的脚步,守卫在门口的蒙古兵士齐齐向铁木真行礼,那青年男子微微侧身让过,以免自己抢先收了那些蒙古兵士对铁木真崇敬礼遇。
大步走到青年男子跟前,铁木真上下打量着耶律乙薛,然后笑了下道:“跟着叶青混了几年,礼数倒是学了不少啊,可惜啊,却不是在本汗的麾下。”
“大汗过奖了,末将岂敢受贵国将士之大礼,何况末将再无知,也知道这些蒙古好男儿是因为大汗才行礼。”耶律乙薛显得极为客气与对铁木真的尊敬。
铁木真显然也是十分受用,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博尔忽,在博尔忽离开后,铁木真这才回头再次正视耶律乙薛,道:“叶青派你来的?不妨走走?”
耶律乙薛依旧在铁木真跟前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当年叶青与铁木真以及乞石烈诸神奴还有夏国共计两万兵马驰援辽国时,他对铁木真就一直很敬重。
虽然最终是铁木真的蒙古国亡了他们大辽,使得他不得不护送着公主耶律月一路向东逃亡,投奔叶青。
但时隔几年后,此时的耶律乙薛再次见到亡大辽国的蒙古大汗后,心中出奇的竟然没有半点恨意,依旧是像当初那般还是充满了敬重。
当然,如果要说耶律乙薛此刻面对铁木真的内心毫无波澜,那显然是自欺欺人,不过相比较耶律月对于蒙古国的恨意,耶律乙薛的心头可能是不甘与不服气更多一些。
“不恨我么?”铁木真看着耶律乙薛站在原地,并不打算跟他散步相谈,随即也打消了念头问道:“可是叶青想要让你告知我什么?”
耶律乙薛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一直保持着那谦卑的笑容,道:“大汗英明,末将确实受燕王差遣在此等候大汗。”
耶律乙薛直接忽略掉了铁木真的第一个问题,毕竟铁木真这个问题对他耶律乙薛来说多少有些羞辱的味道,亡了人家的家国,还要问人家恨你么?
铁木真并没有第一时间追问叶青让耶律乙薛稍什么话给他,反而是两手背后仰头望天,其实不用猜,铁木真都大概知道,叶青差遣耶律乙薛在此等候,无非就是想要用什么条件来保证他答应征西伐东的建议。
但会是什么条件,或者是诚意,铁木真无法猜到,不过他知道,以叶青那谨慎近乎于小气的性格,在最初的退让上,也不会给予自己多大的利益,他只会如同钓鱼一样,慢慢的勾引你上钩。
这种伎俩几乎是人人都会用,可能够把这种……花小钱办大事的这种伎俩运用到炉火纯青地步的,铁木真放眼天下,并不认为有几人能够跟叶青相媲美,即便是他自己也没办法跟叶青比较。
耶律乙薛并没有等铁木真问他才说,见铁木真抬头望天时,耶律乙薛就已经主动说道:“燕王让末将捎话给您,不管大汗您愿不愿意与他合作,他都愿意把承礼公主从安西撤回燕京以表诚意。还有,这是今日一早燕王亲自起草的盟约国书,只要送到临安经圣上批阅即可生效,保证在……大汗有生之年,宋廷绝不会向蒙古派遣一兵一卒,两国永世友好……。”
“就这些吗?”铁木真接过耶律乙薛手里的盟约国书,上面的汉字密密麻麻,他能够认识的字不多但也不少,不过除了汉字之外,上面竟还有其他两种他极为熟悉的文字,正是他当初率先推行的蒙古文字,以及这两年来虽然推行缓慢、但却是国师八思巴所创的另外一种蒙古文字。
“暂时就这些。”耶律乙薛平静的说道:“燕王说了,只要大汗您愿意与我宋廷皇帝陛下签下这盟约国书,那么接下来两国该用何种方式来表现这种世代友好,就可以落实到实处了,凡事都可以商议。正所谓名正言顺,若是无这国书立誓,想必大汗您心里也不会感到踏实,而燕王心里也不会完全放心。”
铁木真手里一直捏着那份叶青亲自起草的国书,没来由的叹口气后,直视着耶律乙薛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大蒙古国竟然也有心向宋廷之人啊,恐怕叶青在我大蒙古国安插的探子也不在少数吧?”
耶律乙薛微微皱眉,这个问题显然他无法回答,也不该由他回答。
就像叶青跟他说的,看到这份国书后,铁木真大概就会有七成的把握同意跟他共分这个世界了。
一开始耶律乙薛还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但直到铁木真审视这份国书时,看着那两种略有不同的蒙古文字时,耶律乙薛心头瞬间恍然大悟。
显然,宋廷或者是如今叶青身边能够书写这种蒙古文字的人,绝非会是宋人,毕竟是只有蒙古人,甚至还是在蒙古国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够懂得书写这两种文字。
蒙古国那万人之中难得识字一人的现实,也就使得能够同时会书写两种文字的人变得凤毛麟角,所以铁木真此刻虽然看到的只是一份简单的国书,但其中蕴藏着的弦外之音可就是无限大了。
“此乃国之大事,自然不可儿戏。”铁木真把国书交还给了耶律乙薛,想了下后道:“回去告诉叶青,若是我同意了,我自会差遣蒙古使臣前往临安,与贵国递交友好盟书。至于叶青他所说的细节……或者是条件,到时候我蒙古国会一并书写进盟书中。就像他叶青所言,两国之间递交友好、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能够让这盟约看起来更为牢靠一些不是?”
“燕王还望您早做决定,眼下时机稍纵即逝。”耶律乙薛几乎是在重复叶青的交代道。
铁木真再次摇头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叶青如今如此焦急、以及逼迫他做决定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高丽国使臣的到来,使得会宁府的形势又加深了一层无法预判的变化,所以也就使得叶青,不得不在他面前主动退让,以及希望他铁木真……越快的远离会宁府这趟浑水。
“对他叶青而言是时机稍纵即逝吧?”铁木真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笑了下后道:“告诉他叶青,我铁木真……愿意跟他赌这一局,赌一次国之大运。”
耶律乙薛的双眼皮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着,他虽然不知道叶青跟铁木真赌的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是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在此等候铁木真,为的就是让铁木真放弃对金国的觊觎。
在他看来,原本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此时此刻,却是匪夷所思的有些成为了可能,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叶青到底跟铁木真私底下到底做了何交易,而且竟然还牵扯到了国之大运的赌博。
但这些于耶律乙薛而言,也并非是他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他的差遣不过是捎话给铁木真,至于叶青到底在做什么,又是如何游走于各国之间,还能够让各国都信任他,则就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了。
既然不是耶律乙薛所关心的范围,那么必然是有人会关心在意,叶青是如何做到这般,既能够跟蒙古国平和的坐下来谈话,又能够让他完颜珣不得不强忍怒火,也要邀请叶青来皇宫,甚至……据说如今就连高丽使臣崔忠献在到达会宁府后,都已经有了私下里想要跟叶青接触的动机。
“苏秦当年官至从约长、享佩六国相印抗秦,而今天下,依朕看来,这天下也只有燕王有享此荣耀之能。所以……只要燕王愿意,我完颜珣也可尊燕王为金国丞相一同抗蒙。自然,若是燕王还愿意,就是高丽国的相位也是不在话下。”完颜珣看着把玩那块假印玺的叶青说道。
“苏秦合纵六国抗秦,致使秦国十五年不能出函谷关。然张仪连横各国破苏秦合纵之策,致使六国内讧被各个击破。所以你认为我会效仿苏秦,还是认为我会心动于那所谓的相印?”叶青继续把玩着那假印玺道。
完颜珣静静的看着丝毫不被任由诱惑所引诱的叶青,即便是如今内心深处对叶青是恨之入骨,但眼下他乃是势弱一方,因而也不得不当着叶青的面继续忍气吞声:“但不知燕王何所图?难道真要为那完颜璟报仇?”
不理会完颜珣语气中隐隐的威胁与怒意,叶青笑了下,道:“权利与情谊、地位与师生之谊,孰轻孰重叶某自然一清二楚,可若是想要我放下成见,圣上是否就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草原狼向来残暴狠戾,那些年来贵国是如何欺压草原百姓的,这笔账如今蒙古国不会算在金国其他帝王头上,可你完颜珣……躲得过这一劫吗?想要示好蒙古国,我叶青大可看着你如此做,但……铁木真与我谁仁义谁残暴,你完颜珣的心里想必也有一杆秤不是吗?”
“那么燕王不妨告诉我,今日泰安楼内燕王与铁木真可是在密谋什么,还是想要效仿当年瓜分夏国之行径来瓜分我大金国?可燕王别忘了,如今我大金可不像夏国那般被你们二人夹在中间,高丽使臣的到来,就足以说明,即便是我完颜珣两面受敌,可还有高丽作为同盟。更何况……。”完颜珣的神情不自觉的变得有些阴沉,继续说道:“朕的帝位是如何得来的,燕王就算是从未仔细询问过,但想必那李师儿也会添油加醋的诉说给燕王听吧?”
“如若你真与高丽使臣崔忠献亲密无间,那么崔忠献这次还会亲自前来会宁府吗?”叶青反问道。
完颜珣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不过很快完颜珣的笑声便戛然而止,看着叶青傲然道:“燕王为何不做如是想:正是因为我大金与高丽互为盟友,所以他才会亲至会宁为我贺呢?”
“这是你完颜珣的一厢情愿,还是你在我叶青面前的自欺欺人?”叶青神色平静,虽然辽阳府赵盼儿那边,还没有传来关于高丽国崔忠献跟皇帝王瞮之间的确切消息,但这并不影响叶青在完颜珣这里去试探一番:“据我所知,高丽皇帝王瞮与权臣崔忠献已经在朝堂之上撕破脸,虽然崔忠献在高丽握有大部分兵权,可王瞮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是高丽国的皇帝,据说……如今崔忠献已经如同丧家之犬,在高丽惶惶不可终日,这才不得不亲自跑到会宁府求助你完颜珣,让你报答他当初助你夺得这皇位之功,是吗?”
完颜珣阴沉着神情,嘴唇紧闭,不发一言的看着叶青,像是要从叶青的脸上看出真假来,也像是叶青的脸上有什么无价之宝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