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过是她在处处忍让,旁人却都以为她软弱可欺。
许莺莺这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与宋挽到底有着怎样天壤之别,自己是真的怯弱自卑,而宋挽是娇弱,弱在皮表,充斥在骨子里的是宋家十多年来精心养出来的娇贵。
只要宋挽愿意,便是做了妓子,她也是妓子里最叫人心驰神往的。
许莺莺有些待不下去了,宋挽明明没有半句怀疑她的话,但她就是觉得宋挽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可宋挽不说,分明是想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把她自己露出马脚。
许莺莺转身想走,宋挽悠悠开口:“茶还没喝,夫人这就要走了?之前不是还想我教夫人如何持家吗?”
刚刚已经算是撕破脸了,宋挽这会儿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许莺莺越发觉得冷,急急地说:“我不渴。”
“夫人地位在我之上,这茶不想喝自然可以不喝,若是出了廷尉府的门去到别处,就不可如此随意了。”
宋挽坐得笔直,像长辈一样在训诫许莺莺,许莺莺立刻感觉到不适,眉心拧起,又听到宋挽说:“今天给夫人泡的是中等的雨前龙井,不是今年的新茶,而且是用井水泡的,也就夫人与我坐在一起的时候能喝喝,若是拿来待客,就有些失礼了。”
许莺莺知道自己出身贫寒,好多人都看不上自己,但还没有人像宋挽说得这样直白刺耳。
“够了!”
许莺莺听不下去,低斥了一声向外冲去,宋挽没再刺激她,对白荷说:“送夫人回宁康苑。”
白荷忙出去追许莺莺。
屋里安静下来,宋挽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发怔。
她欠许莺莺的算是还清了。
白荷很快从宁康苑回来,宋挽把压在妆奁匣最下面那张方子和二十两给她,说:“照这个方子把药捡回来,磨成粉末,做得隐蔽些,不要让别人看见。”
白荷看不懂这方子是治什么的,见宋挽交代得谨慎,认真的说:“姑娘放心,奴婢会谨慎行事的。”
傍晚,顾岩廷从巡夜司回来,刚进大门就看见宋挽提着一盏灯笼款款走来。
夜色下,她裙摆晃动,步步生莲,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顾岩廷停下脚步,宋挽很快提着灯笼来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展颜一笑,软软道:“大人,你回来啦?”
一双杏眸弯成好看的月牙,里面似有星辰闪耀,顾岩廷感觉心脏被细小的火星灼了一下,喉结滚动,顾岩廷自鼻间溢出一声:“嗯。”
宋挽不再说话,提着灯笼与他并肩往回走。
走出好一段距离,顾岩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宋挽貌似是专程来迎他的。
之前宋挽还对顾岩廷避犹不及,昨晚也是被药物控制才会那般,今天如此主动,顾岩廷不大自在,主动问:“今日府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夫人上午来了主院一趟,”宋挽如实说,顾岩廷停下脚步,眉心挤出好几条褶皱,下意识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宋挽继续道,“奴婢对夫人说了一些有失分寸的话。”
顾岩廷偏头看着宋挽,问:“你说什么了?”
宋挽专注的看着前面,轻声说:“奴婢对夫人说,宋家没了,大人就是奴婢唯一的依仗,奴婢会竭尽所能讨大人欢心。”
宋挽的脸还肿着,声音也还是哑的,顾岩廷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开。
顾岩廷想起昨晚她在巡夜司哭着求他不要送她走的样子,心头一痛,放软语气说:“我既将你带回瀚京,便会护你周全,你不必刻意讨我欢心,我不喜欢。”
他如果真的需要一个妓子,完全没必要冒着得罪赵黎的风险把她从黎州带回来。
宋挽步子微顿,而后仰头看着顾岩廷,极认真的说:“奴婢谢大人庇护。”
她的眸子又润又亮,在这闷热的夏夜显得格外清透漂亮,顾岩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柔软的鸟羽轻轻扫了一下,又痒又麻。
就在顾岩廷忍不住想揉揉宋挽的脑袋的时候,宋挽再度开口,说:“宋家男丁皆被斩首,死后无人收尸,连灵位都没有,奴婢也无颜给他们立碑,马上就是鬼节,奴婢想去城北云山寺替他们烧一炷香可以吗?”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顾岩廷立刻说:“我陪你去。”
宋挽摇摇头,说:“那日并非沐休,大人最近公务繁忙,若是特意请假陪奴婢去烧香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私盐案和乞巧节,赵黎还有朝中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顾岩廷,宋挽提醒得不无道理。
顾岩廷犹豫了下说:“我让吴勤陪你去。”
宋挽是见过吴勤的,犹豫了下,点头道:“好。”
两人一起回到主院,吃完晚饭,宋挽主动说:“大人若是不嫌弃,就宿在这里,让奴婢伺候大人入寝吧。”
宋挽主动留人,顾岩廷当然不会拒绝,白荷很快送来热水给顾岩廷沐浴,宋挽挽起袖子作势要帮顾岩廷搓背,顾岩廷瞥了她一眼问:“手好了?”
宋挽如实说:“还有点疼。”
“那你过来做什么?”
顾岩廷的语气有点凶,宋挽的肩膀极细微的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他吓到。
胆子真小。
顾岩廷在心底说,表情努力缓和下来,说:“我自己来,不用你伺候,自己去睡。”
“哦。”
宋挽乖乖走出耳房,顾岩廷迅速洗了澡出去,宋挽给他留了灯,顾岩廷走到床边,掀开床帐,一眼便看见宋挽穿着薄透的里衣面向自己侧躺在床上。
她还没睡,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玲珑的曲线显露无遗,顾岩廷顿觉浑身的水汽都被火气蒸干。
“还不睡?”
顾岩廷板着脸问,声音却不受控制有点哑,宋挽眨眨眼,说:“奴婢在等大人。”
宋挽的表情很是天真无邪,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句话会引人遐想,顾岩廷的脸绷得更紧,越过宋挽在里面躺下,刚躺好,宋挽柔软微凉的小手便横到他腰上。
“干什么?”
顾岩廷把宋挽的手捉住,宋挽怯怯的问:“大人今晚不想要吗?”
这话简直是在玩火。
顾岩廷抓着宋挽的手紧了紧,反问:“身上不疼了?”
“疼,”宋挽怯怯的答应,顾岩廷刚想趁机说教,又听见宋挽说,“但奴婢想要大人。”
顾岩廷:“……”
顾岩廷额头的青筋鼓胀,狠狠跳了两下。
这句话的杀伤力对他来说比这世上所有的药物都更猛烈。
顾岩廷的呼吸重了些,手上用力,把宋挽拉到自己身上趴着,宋挽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就要配合,臀上却被重重拍了一下。
“乖乖趴着,别闹。”
充满警示意味,却又带着两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宋挽愣住,没一会儿顾岩廷的呼吸便平缓下去,宋挽的身子慢慢放松。
顾岩廷浑身都硬邦邦的,宋挽这样趴着并不舒服,却没有改变姿势。
赵黎因为受伤在瀚京又多留了五日,他日日到巡夜司找顾岩廷的麻烦,勒令顾岩廷找出刺客,却不敢直接到廷尉府找宋挽发泄怒火。
五日后,赵黎终于启程回自己的封地黎州,那日宋挽没出门,和白荷一起把买来的纸钱叠成元宝。
叠的时候白荷问她要不要写什么捎过去,宋挽笑着摇头拒绝。
这元宝她不是要烧给宋家人的,而是提前给赵黎预备的。
这世上若真的有冤魂厉鬼,一定要请他们好好在黄泉路上候着,等赵黎一下去,就将他拖进十八层地狱。
越王离京后,众人又讨论了几日乞巧节那艘着火的画舫,便都开始筹备起鬼节来。
到了鬼节这天,宋挽和白荷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出门,上车后,宋挽交代车夫先去巡夜司,到了巡夜司门口,果然看见吴勤候在那里。
顾岩廷买的马车也不大,坐宋挽和白荷刚好,吴勤没有进来,与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马车出了城,晃晃悠悠的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云山寺山脚。
今天其实是不宜出门的,山脚下却也停了好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看着还挺华贵。
宋挽的目光在那辆马车上多停了一会儿,吴勤拎着香烛和白荷走过来,三人一同上山。
云山寺建在半山腰的位置,要想上山,需要先爬上一千八百八十八步石阶,有些人为了显得有诚意,甚至会三步一叩首,一步一步跪上去。
可惜,世上并无神佛,世人注定于苦海浮沉,不得解脱。
东西都是吴勤拿着的,但宋挽和白荷久居后院,鲜少运动,路上歇了好几次,登上寺庙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午时。
宋挽和白荷先去礼佛上香,捐完香油钱,有沙弥上前引路,说寺里帮忙准备了斋饭。
寺里乃清净之地,便是夫妻一同来上香,男女也不得同厢用饭,过了偏殿,又来一个小沙弥将吴勤引到另外的去处。
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一座清雅的小院映入眼帘,引路的沙弥说:“进院第三间禅房便可用膳,二位施主请。”
“谢师父指引。”
宋挽道了谢,和白荷一起进入院中,却没去第三间禅房,而是等沙弥走远,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宋挽那一声用了不少力气,很快有人打开禅房门出来查探情况,宋挽一眼便看见紫云从第五间禅房走出来。
三公主赵曦月果然在这里。
“姑娘,你没事吧?”
白荷把宋挽扶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宋挽凑到白荷耳边低语:“一会儿把紫云引走,我要与三公主说几句话。”
宋挽说完话便若无其事的退开,白荷瞪大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宋挽在她手上捏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走进第三间禅房。
白荷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很快出门,宋挽躲到门后,很快看到紫云和白荷一起离开,宋挽迅速开门进到第五间禅房。
禅房里,赵曦月安安静静盘坐在蒲团上,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大热的天,赵曦月却穿得很厚,外面罩着一件小褂,她脸色苍白,眼底满是青黑,憔悴得不像话,头上更是连一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别说公主的娇贵,连寻常妇人都比不上。
宋挽快步走到赵曦月面前,低声说:“奴婢宋挽,见过三公主。”
赵曦月睁开眼睛,惊疑不定的问:“宋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还唤宋挽为“宋小姐”,好像全然不知宋家被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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