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岩廷的侦察能力极强,哪怕抱着宋挽也能轻松避开卫阳侯府在夜里巡守的护院。
宋挽比他紧张,生怕自己会拖他的后腿害他被发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收敛。
直到出了卫阳侯府,宋挽才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出了不少汗,风一吹寒意便顺着骨缝往里钻。
顾岩廷抱着她走了两条街,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马从旁边小巷中出来。
两人上马,往前走了好一会儿,宋挽借着月光认出这不是回廷尉府的路,忍不住问:“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深夜闯了楚若琪的闺房,将人打晕带走她,这举止实在大胆了,如果不是对他有些了解,宋挽都以为他要带自己私奔了。
以楚若琪的性子,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宋挽一颗心还是悬着,没着没落。
顾岩廷没说话,只是抽了下马鞭,加快速度。
不多时,两盏昏黄的灯笼于黑暗中映入宋挽眼帘。
距离近些,宋挽看到灯笼映照下,国公府威严阔气的门楣。
国公府的门匾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做的,由先帝亲笔题字,每一个字都是纯金打制,多年风吹日晒,依然如新,在灯笼的映衬下,折射出细碎的亮芒。
这个时候来国公府做什么?
宋挽讶异,顾岩廷已经在国公府门外停下,他利落的下马,将宋挽抱下来,却没让宋挽自己走,而是单手托着,让她面向自己,像抱小孩儿一样。
只有宋父像这样抱过宋挽,而且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宋挽面上发热,低声道:“大人,我现在能走了。”
“乖乖待着。”
顾岩廷说了一句,抓起门环重重叩了三下。
值夜的门守立刻过来开门,见到顾岩廷也没太多的意外,按照礼数道:“顾校尉。”
顾岩廷直接说:“我找世子殿下。”
“顾校尉请到前厅稍等片刻。”
门守让人去通传,自己则引着顾岩廷和宋挽去前厅。
国公府不像卫阳侯府那般奢侈,这个点各处都熄了灯,进了前厅,门守取出灯笼里的烛火点了两盏灯,前厅这才亮起来。
顾岩廷把宋挽放到椅子上,见她手上还缠着他之前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抓起来看了眼,眉心微微拧起,问:“发炎了?”
顾岩廷的语气很沉,抓着宋挽的手也有些用力,宋挽除了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燥热,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掌纹走向。
像一团火焰,极为霸道,不讲道理的扑进她心里。
宋挽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眸说:“没事的,快好了。”
又是这句。
顾岩廷把唇抿成锋刃,唇角往下压了压,面上已显出不悦,却没对宋挽说什么重话。
她的手冷得像冰块,脸色也是苍白憔悴的。
他舍不得。
顾岩廷说要找卫恒,来见他们的却是卫振烃。
卸甲多年,卫振烃还保留着在军营的习惯,下人一去禀报,他便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赶到前厅。
听到脚步声,顾岩廷绷直身子,在卫振烃进门的时候恭敬行礼:“晚辈见过国公,深夜来访,实在冒昧,请国公见谅。”
卫振烃飞快地扫了宋挽一眼,走到主位坐下,看着顾岩廷问:“来都来了,就不要说那些虚的,直接点。”
卫振烃是爽快人,顾岩廷也没拐弯抹角,拱手说:“晚辈想把她留在国公府一段时间,如果国公同意的话,最好让她留在世子殿下身边,如果有人问起,国公可以说是她为了报恩自己来国公府给世子殿下做药引的。”
前面的话卫振烃还能理解,听到后面他就有点不懂了,狐疑的问:“什么药引?”
顾岩廷没有隐瞒,如实说:“这次受雪灾影响,很多难民流窜到瀚京,他们之中爆发了天花,前些时日太子殿下身体不适,也有染了天花的征兆,太子殿下曾派卫阳侯世子来取此女的血,说她常年服药,体内的血与常人不同,可解百毒治百病。”
还有这种事?
卫振烃不大相信,见宋挽一脸病容,手上还带着伤,说:“她的血若是真有这么神奇,不说别的,手上的伤应该能不治而愈吧?”
顾岩廷说:“晚辈也不相信此事,但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总会有人相信的,晚辈眼下还没有能力护她周全,想暂时将她留在国公府,晚辈听说世子殿下身体有些不好,若她的血真的有用,对世子殿下应该也是有益的。”
卫振烃听出顾岩廷的意思,他这是担心别人打宋挽的主意,有事没事就放她的血呢。
不过送人就送人,为什么要挑大晚上的来?
卫振烃敏锐的问:“你应该是今天傍晚才回城的,这是从哪儿把这丫头带来的?”
既然要寻求国公府的庇护,那就不能遮遮掩掩坑人家。
顾岩廷说:“之前太子殿下将她传召到身边,却没留在廷尉府,而是送到了卫阳侯府,晚辈趁夜摸进楚大小姐房间才将她带出来。”
卫振烃眉梢微扬,倒是没有料到顾岩廷会为了宋挽闯卫阳侯大小姐的闺房。
卫振烃没呵斥顾岩廷的大胆,饶有兴致的问:“就为了这丫头,你不怕惹上大麻烦?”
顾岩廷说:“只要国公不嫌晚辈惹麻烦,晚辈就不怕麻烦。”
卫振烃笑起来,说:“老夫征战沙场数十年,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
这便是愿意收容宋挽的意思了。
顾岩廷拱手道:“谢国公。”
卫振烃让人带顾岩廷和宋挽去客房休息,等两人走后,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幽幽道:“瀚京确实有好些年没热闹过了。”
国公府平日的人客不多,下人把顾岩廷和宋挽带到屋里后,找被子和炭火来来回回又花了不少时间。
做完这些,下人站在一旁恭敬地问:“顾校尉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需要一点外伤药和纱布。”
“劳烦准备一点热水和干净衣服给我家大人吧。”
宋挽和顾岩廷同时开口,顾岩廷说的话比较短,他停下以后,宋挽的语气不自觉有点虚浮,没什么底气。
听话的下人倒是没有八卦,只看着顾岩廷问:“顾校尉可是受伤了?府上正好有位神医,可要请他来为大人诊治一下?”
“不用,”顾岩廷拒绝,压着宋挽的肩膀让她在桌边坐下,而后俯身拆掉她手上的布条,淡淡道,“我没受伤。”
下人看出他是要帮宋挽处理伤口,立刻说:“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准备。”
那人走到门口,顾岩廷又加了一句:“再拿点冻疮药来。”
“是。”
下人离开,顾岩廷也取下宋挽手上的布条。
掌心的伤口挺深的,虽然孙嬷嬷给了宋挽一瓶外伤药,但因为楚若琪这几日的刻意刁难,宋挽的伤口几乎没有好转,伤口因为感染发炎肿得外翻,有的地方溃脓了,看上去很是狰狞可怖,还有一股不大好闻的味道。
宋挽觉得有点难堪,咬着唇低下头,顾岩廷看了一会儿,沉沉的问:“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顾岩廷的语气有点凶,像宋挽以前不想喝药被宋父发现以后的训斥,宋挽眼睫颤了颤,没有底气不敢反驳。
顾岩廷胸口滞闷,一股怒气不知道该往哪儿发,说:“伤口感染成这样,要在旁边再划两道口子,先将脓水清理干净才行,若是再恶化下去,就要刮去腐肉,承受剔骨之痛,这只手还能不能用都未可知。”
这治疗的法子听起来就很痛,宋挽的脑袋垂得更低,像只鹌鹑。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怂了。
顾岩廷从长靴里拔出随身带的匕首,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如方才所说在宋挽手上划了两下,放出脓水。
宋挽咬着唇没敢喊疼,细长的眉头拧成麻绳,眼眶也泛起盈盈的水光。
可怜巴巴。
这会儿都疼,被划这一刀的时候得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