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大殿东南角,索罗杆发出低沉的呜呜悲鸣(女真神物)。
这位识字贝勒抬头笑着望向几位如痴如醉的兄长,继续思索大金的未来。
“如果我当了大汗,一定要驱逐这些妖人!”
漫长的萨满仪式接近尾声,萨满舞步越来越快,表情狰狞,最后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片刻之后,又清醒过来,瞳孔发散,手指在盛满沙子的木盆内乱画,这个简单的肢体动作仿佛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再次昏倒后,两个戈士哈匆忙进来,将这女人抬了下去。
黄台吉如蒙大赦,转身望向几位贝勒。
代善仍旧是意犹未尽,这也难怪,大贝勒最喜欢看萨满仪式,每次都要看到萨满彻底昏迷才会尽兴。
莽古尔泰神情漠然,喉头蠕动,好像有话要说。
年龄最小的杜度神色平静,低头望着脚下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是废太子褚英的长子,褚英和舒尔哈齐一样,都是被大汗幽禁而死。
二贝勒阿敏满脸惶恐,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将手指上的玉扳指取下了又戴上,戴上了又取下。
按照惯例,萨满仪式结束后,神谕结果只有大汗才知道。
人神并行不悖,几位贝勒需先自行商议,然后告知大汗,再综合萨满的神谕,最终定下对策。
此刻御案之上的英明汗沉默不语,只等几位贝勒商议,李永芳范文程等人,正满怀激动的等待在大殿之外,这种极神圣的场合,他们这些投降汉臣是没有资格参加的,须等到主子们商议不定时,他们才有资格谏言。
不知沉默了多久,坐在黄台吉旁边的莽古尔泰终于开口,他声音雄厚有力,瞬间穿透整个大殿。
“要我说,继续追打叶赫,大汗当年砍了叶赫头领半个身子,我请父汗准我带兵,我去海西也把布扬古身子砍下一半!带回赫图阿拉!”
浑江之战,镶蓝旗被明军重创,叶赫部乘火打劫,追击阿敏数十里,若不是莽古尔泰及时援助,后果不堪设想,正蓝旗在冲突中也受到了一些损失。
莽古尔泰平日与阿敏关系不错,又被叶赫杀了十几个旗丁,还有一个巴牙剌,心中很是恼怒,这些天,无时无刻不想着去海西报复。
大贝勒代善睁开眼睛,对莽古尔泰微微点头,从萨满巫师的舞姿中回到现实。
“三贝勒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叶赫人反复无常,能帮明国,也能帮大金,现在是用人之际,浑江那支明军可是厉害,看把二贝勒镶蓝旗打成什么样子!还连累你们正蓝旗,所以要说我,咱们还是要拉拢叶赫,对付明国,”
代善说完,便转身望向黄台吉,想听听这位唯一识字的贝勒,看他怎么说。莽古尔泰一脸怒火,不过他不敢公然顶撞代善,只好把气洒在黄台吉身上。
“老八,每次萨满通神,你都像有心事,盯着外面看,你说说,这次咱们先打开原还是先打叶赫?!”
黄台吉轻蔑的瞟了眼这个蛮横无礼的兄长,把头扭到另一边。
黄台吉和莽古尔泰一直不对付,除了因为彼此是潜在汗位竞争者这个因素外,无论从气质还是性格上,两人都是格格不入。
温文尔雅、喜好安静的黄台吉很反感这个莽撞无礼,自私残暴的兄长。
“我也赞成大贝勒意见,暂不攻打叶赫,乘胜进军开原·····”
莽古尔泰打断黄台吉,不等他八弟说完,便又转身去问杜度。
“小贝勒,你呢?”
正在神游的杜度忽然被莽古尔泰问话,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连忙道:
“我,我听几位叔叔的意思·····”
莽古尔泰不依不饶,再次打断道:
“大汗让你坐在汗王衙门议事,这里有你位置,你就要说话,什么听叔叔的,叔叔若是个书呆子!你也听他的?!”
莽古尔泰边说边说朝黄台吉那边瞟了一眼,他声音很大,连殿外的李永芳也能听见,抚顺驸马皱紧眉头,低声叹息道:“主子们要和气为贵啊”。
不过莽古尔泰显然是不准备和气的,今日来汗王殿衙门之前,他便得到消息,大贝勒和皇台吉准备借着贝勒议事,重提半个多月前的旧账,以浑江战败的名义向镶蓝旗正蓝旗发难,继续打压阿敏,顺带削弱正蓝旗势力。
“快说!你是如何想的?正白旗想不想去打叶赫?”
杜度知道敷衍不过,假装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飞快看几位叔叔贝勒一眼,终于开口道:
“我听说夜袭二叔的那伙南蛮子,都跑到了开原,召集了些兵马,准备在那里坚守,若是放任这伙南蛮子不管,一则损我大金兵威,二则让明国援兵聚集辽东,可,可能不利于我大金。”
莽古尔泰瞪了杜度一眼,想要开口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恨恨的回到座位上。
在场坐着的五位贝勒中,除了二贝勒阿敏,现在是三比一,代善、皇太极、杜度都支持进攻开原,只有莽古尔泰一人支持进攻叶赫。
这种情况下,二贝勒阿敏发不发言已经无所谓了。不过几位贝勒出于尊重或是同情,还是不约而同朝他望去。
浑江战败后,阿敏率镶蓝旗退回赫图阿拉,也是在汗王殿大衙门,阿敏被各位旗主集中批判,大家围着他一连批斗了好几日。
萨尔浒之战,后金大胜,各旗人马都是斩获颇丰,正黄旗、正红旗把杜松脑袋砍了,其他几个旗俘虏明军不计其数,只有镶蓝旗在浑江让明军揍了一顿,虽说总共就损失了一千多甲兵,不过对整个八旗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须知从老汗起兵以来,大金还从未遭受过如此惨败,单是牛录额真就让明军俘虏了好几个。
而且事后大家很多得知,击伤镶蓝旗的这伙南蛮子竟然是明军四路大军中实力最弱的一路,刘綎率领的东路军。
这支人马不仅兵力少,连火器都是匮乏,最不能容忍的是,大贝勒代善还在这支兵马中安插了朝鲜细作。
即便是如此这般,镶蓝旗还是被明军打败,最后在浑江溃不成军,丢下上千具尸体仓皇逃走。
若非莽古尔泰援助,二贝勒今天怕是不能在这里和大家议事了。
莽古尔泰为阿敏求情,坚称镶蓝旗在浑江至少斩杀明军上万人马,是因为叶赫突然出现才不得不撤离。后来大汗派人前去浑江查看战场,却只发现上千具被割去首级的后金兵尸体,明军的尸首,一具也没有,连他们的埋葬之地都找不到。
努尔哈赤本不想过分惩罚阿敏,自从他将哥哥舒尔哈齐折磨死后,他对侄子阿敏便总有一丝愧疚之情,不过这次镶蓝旗正蓝旗联合起来欺瞒自己,却是大汗不能容忍的。
于是阿敏被罚了七个牛录,分给其他各旗,二贝勒的两个贴身戈士哈,也因为护主不利,被当众处死。
经过此事后,原本势力最弱的镶蓝旗,和其他各旗的差距就更大了。
回到赫图阿拉后,阿敏便郁郁寡欢,开始想很多事情,现在他晚上做梦,再也不会梦到美丽的博尔基吉特或是其他女人了。
他身边的戈士哈走了好几个,愿意继续追随二贝勒的牛录额真也不多了。
阿敏知道代善和皇台吉一心想吃掉镶蓝旗,这些人就像恶狼一样,瞅着你伤口流血,就要上来咬一口。
刚才几位贝勒发言时,阿敏一直沉默不语,他对叶赫人不感兴趣,一直在想着如何攻打开原。
莽古尔泰只是损失了十几个战兵,而他,如果再不反击,很快就要失去镶蓝旗旗主的位置了。
见众人都要让他说话,阿敏沮丧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
“我要杀光这伙明军,我要杀了刘招孙!大汗!”
阿敏忽然从椅子上坐起,跪倒在御案前面,双膝前行,激动道:
“让我带镶蓝旗勇士去开原!这次我一定不再给大金丢脸!我要杀了刘招孙!杀光南蛮子!”
几位贝勒望着情绪激动的阿敏,代善和皇台吉相互交换眼神,黄台吉指了指脑袋,暗示说这位堂兄弟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代善笑着点点头。
莽古尔泰突然被盟友背刺,又被代善他们看笑话,怒气冲冲坐在那里不说话。
年龄最小的杜度用充满欣赏的目光望着跪在大汗前面的阿敏,眼中神色变动,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同样被大汗折磨致死的父亲。
众人默默等待,等待老汗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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