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光,木家上下就已经忙碌起来了。
对仆人们来说,不过是几个主子出出远门,不多时便会回来的。
而对木敬堂夫妇来说,心中却似是要将女儿远嫁,此生难归的悲伤滋味。
“娘准备的东西,你都放上车了吗?”木夫人围着木小齐,唠叨个不停。
“放好了,放好了!”木小齐答道。
“还说放好了!这是什么?”木夫人指着遗失在角落里的一个坛子,嗔怪道。
木小齐看了看,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坛盐菜,有什么稀罕的!”
木夫人亲自搬起坛子,骂道:“还是这么不用心,都说了,你姐姐最爱吃娘做的盐菜,你到底还是忘了!娘昨日说的话,只怕也都白说了!”
阿枝走了过来,将坛子接到自己手上,说道:“娘,我去放!”
木小齐看着木夫人,假装一脸懵然,问道:“娘昨日说了什么?我还真不记得了!”
木夫人拿着手绢便朝她脸上甩去。
“娘什么也没说!你进了宫,别以为还在家中,有人疼你让着你,可得收起你那小姐脾气,反正啊,别给木家丢脸,别给你姐姐惹事!”
木小齐掩嘴笑道:“娘昨日说的,什么留在宫里服侍皇帝,那样的话,怎么不说了?”
木夫人撇撇嘴,笑道:“你没忘就好!”
木小齐点点头,说道:“娘说的话,我可都记好了!只是,若皇帝真的看上了我,那我岂不是也和姐姐一样,一辈子都要守在宫里,再难得看到爹娘了?”
木夫人看了看木小齐,眼眶顿时就湿了。
“那也总好过一辈子留在家里啊!娘只担心,爹娘过世之后,你一个人该怎么办?要是你和你姐姐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爹娘可就彻底安心了!”
木小齐听了,心里一酸,搂住木夫人,哭了起来。
“娘,若女儿真的被册封了妃嫔,那爹娘就离开梁安,去京城长住,这样我们便能一辈子守在一起!”
木夫人抚摸着木小齐,强笑道:“行,怎样都行!你到了宫里,可得听你姐姐的话,终究她在宫中见多识广,什么能做的,什么不能做的,可都清清楚楚,有她为你打点,可是省了心了!”
木小齐连连点头,一边抹泪。
“我说你们磨蹭什么呢?”正说话间,木敬堂闯了进来,“大人在外面催了,赶紧上路吧!”
“先吃点东西,娘让人做了米饼!”木夫人把木小齐往堂屋里拉。
木敬堂扯着木夫人,说道:“都包好了,放车上了,到车上去吃吧,趁早多赶些路,别在家里耽搁了!”
木小齐点点头说道:“依爹爹的,反正心里难受,也吃不下!”
木敬堂看看母女两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心中也难免悲戚起来。
“娘交待你的话,你可都记住了?爹就不再啰嗦了!”
木小齐勉强一笑,说道:“爹放心,我都记着呢!”
众人出得门来,就见孙氏坐在马车内,从窗帘处伸手摇着。
“两位小姐,快上来,日头都高了!”孙氏兴奋的叫道。
木敬堂嘟噜道:“她倒急了!”
木夫人笑了笑,说道:“她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走南闯北的,比我去的地方多,她去比我合适,我若去了,只怕缩手缩脚,让人笑话!”
木敬堂不以为然,摇头说道:“才出门就一副轻狂样,到了京城,还指不着是怎样呢?”
木夫人嗔怪道:“老爷,看你说的,自己的妾室,可得疼惜着点!”
木敬堂呵呵连声,也不多话,只是伸手拉住木夫人。
木小齐和阿枝上得马车,见木敬堂和木夫人站在大门口,呆呆地望着,不由得悲从心来。
从今往后,相距千里,岂不是此生再难见爹娘了?
木小齐越想越难受,泪水哗哗直流,原来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才知道亲情有多么珍贵。
“爹娘!!”木小齐跑下马车,扑到木敬堂和木夫人身上。
木敬堂急道:“这是做什么?好象不回来了似的?”
木小齐抬起头,抽泣道:“爹,那女儿见了姐姐,就回来,好不好?”
木敬堂皱起眉头,叹道:“你自己看着办,木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木小齐又笑又哭,又对木夫人说道:“娘,爹说让我回来…”
木夫人用帕子拭着眼泪鼻涕,哽咽道:“是留是回,娘都由你,只是你自己想清楚些,不要后悔就好!”
计奴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国公,国公夫人,天已大亮,让小姐上车吧,该启程了!”
木夫人将木小齐牵着,往车上送。
“若你不能决,便看天意吧!不如什么都不想,就当是出门游玩吧!”木夫人再次交待道,之所以一改口风,只是不想让女儿太多压力。
木小齐点点头,说道:“娘,好好保重!”
木夫人勉强一笑,便将她扶上马车。
木敬堂从袖中拿出一个包裹,塞到计奴手中。
“国公,这使不得…”计奴推辞道。
木敬堂反倒大声说道:“为大人准备的干粮,路上方便!”
计奴一怔,只得接了过来,用手指摸了一摸,便知不是银饼,便是金饼。
原来木敬堂备了十两金子,送于计奴,希望他能与木小齐给些好处。
“呵呵,谢国公!”计奴将包裹塞进袖中。
木敬堂轻声说道:“大人在宫中熟络,还望多多指点小女!”
计奴连连点头,笑道:“国公放心,一定一定!”
众人各自坐上马骑,准备妥当。
计奴高声说道:“启程回京!”
马车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二十几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护着几辆马车,缓缓前行。
孙氏伸出头来,叫道:“老爷,夫人,妾很快就回来了!”
木小齐和阿枝掀起前帘,不停地朝爹娘挥手道别。
木敬堂和木夫人挥着手,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马车看不见了,两人还怔怔地站在门口,久久不肯进去。
…..
孙氏一脸惬意,时时望望窗外,时时看看木小齐和阿枝。
“二位小姐,你们哭什么啊?”孙氏心中爽快,不知他人悲伤。
阿枝嗫嚅着双唇,说道:“小娘你是不知道,我和姐姐哪有出过这样的远门?这辈子,最远不过去到梁安郡府,如今去到京城,离梁安相隔千里,往返都要一月,”怎能不牵挂家里呢?
孙氏笑道:“那倒也是,你们不象我,不过几岁就开始东奔西走讨生计,别说家里人,便是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想想本也是可怜之极,可我偏偏悲伤不起来,没受过爹娘疼的人,走哪里也无牵无挂,倒也挺好的!”
阿枝看看孙氏,叹道:“小娘原来也是这般可怜之人!”
“倒也没什么好可怜的,其实走南闯北,也乐得逍遥自在,只是年纪大了,便想着有个依靠,没想到上天可怜我,让我有幸进到木家,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了,只可怜我那孩儿…为何就这么没福分呢…”
孙氏本高兴得手舞足蹈,可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伤心之处,眼也湿了。
木小齐正哭得伤心,听见孙氏又说起了那个孽种,心中不快。
“小娘啊,以后都别再提那孩子了,如今你是国公的小夫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那孩子若不死,长大了象谁,你不是不知道,等到那一天,爹娘还会留你在我木家享福?你我心知肚明,何必重提旧事,自寻烦恼?”
孙氏收起悲容,满脸堆笑道:“也是,也是,不说了,再不说这事!要说我这几十年,去的地方不少,可就是没去过京城,托了左皇后的福,如今终于能进京城了,想着能见着皇宫和皇宫里的人,我心里就高兴,还有什么值得我伤心的呢!”
木小齐擦拭着眼泪,心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夫人,夫人,等等我.等等我…”
正在这时,一阵呼喊声飘了过来。
那伍子满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消息,不肯罢休,追了过来。
“这瘟神来做什么?”木小齐骂道。
车马渐渐停了下来,两队人马似有争吵之声。
计奴坐在最前面的马车,见有人拦阻,便下得车来。
只见伍子满带着十几个衙役,挡在众人前面,不可一世。
计奴挑眉问道:“来者何人?”
有人报道:“梁安太守伍大人在此,尔等还不跪迎?”
计奴大怒,亮出手中节杖,高举过头,大声喝斥。
“见节杖者,如见圣面,还不下马叩见天子!?”
伍子满怔了一怔,无奈地跳下马背,率众人叩拜。
“我说…我们已经拜了皇帝,现在该轮到你向本太守行礼了吧?”
伍子满起身拍了拍衣裙,没上没下的说道。
计奴哭笑不得,骂道:“本少监奉皇命迎接左皇后族人入京进宫,可暂替皇帝行权,你一介太守,竟如此不知法令,亦不识礼数,谁人封的太守之胑,若上报朝廷,定拿你们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