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祖珽径直入了皇宫,来拜见陆萱。
两人对案而坐。
陆萱笑道:“自从奉为太姬,我都好久未曾临朝了,朝堂之事,就有劳丞相操心了!”
祖珽饮着茶,连连点头。
“太姬,今日可是奇了,皇帝竟然带着冯淑妃一同上朝,让满朝文武错愕不已!依太姬看来,皇帝此举,可算荒唐?”
陆萱怔了一怔,放下手中茶杯。
“我竟不知此事!那…众臣之中,可有人提出异议?”
祖珽点头说道:“如今朝中,皆是你我之人,未得太姬旨意,自然无人敢贸然进言!只是那三个老家伙,倚老卖老,敢说几句话罢了!”
陆萱颇感好奇地说道:“他们三人,说了些什么?”
“唐邕说,女子不该临朝,后宫不得干政,又说什么,妲己亡国,吕后乱政,皆是女人之祸,这些话,可是让皇帝下不了台…”祖珽幽幽说道。
陆萱皱了皱眉头,喃喃说道:“还好我不在场,不然他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让我也失了颜面?”
祖珽呵呵笑道:“那些老家伙,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无能之辈,当初太姬身为侍中之时,日日与他们同朝共事,怎不见他们说一句闲话?可见他们有多惧怕太姬啊!”
陆萱欣然一笑,说道:“可别抬举我了,身为臣子,不过都是为了皇帝,他们知我心思罢了!”
祖珽赞道:“太姬一心为皇帝着想,臣深感敬佩!只是如今,臣倒是有些迷茫了,竟不知是该附和唐邕之众,还是该投皇帝所好?”
陆萱沉吟片刻,思索良久。
“只要皇帝开怀,就当遵从皇帝旨意!”
祖珽不敢确定,追问道:“太姬的意思是…任凭皇帝带着冯淑妃临朝?”
陆萱点点头,说道:“无妨,日后事无巨细,皆由你我把关,皇帝本无心政事,便让朝堂…成为皇帝的乐土吧…”
祖珽似有所悟,连连点头。
“那…太姬不担心众臣从此往后,重淑妃,轻皇后?”
陆萱揉揉额头,叹道:“皇后她…太过仁善,又不好争斗,注定不是她这个妹妹的对手,不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祖珽眨巴着灰色眼眸,说道:“臣听闻淑妃是太后的人,若淑妃得势,皇后失宠,必定会对太姬不利啊,这可如何是好?”
陆萱淡然一笑,祖珽所顾虑的,她早就想好对策了。
“我与太后情深似海,若她能得以开怀,我自然也高兴,丞相有什么好担心的?”陆萱坦然笑道,不过这番话自然不是真的。
祖珽岂不知陆萱说的并非她本意,但又不能直言不讳,便只是呵呵连声。
“不如…待臣献给皇帝几位美人,若能得皇帝恩宠,便能为太姬所用了!”
陆萱怔了一怔,盯着祖珽看了半晌,他那一片灰色眸子,早已掩盖了所有心思,此时,陆萱竟看不出他眼中折射的意图。
眨眼工夫,陆萱心中却阅过了万千之事。
祖珽为了自己,可谓鞠躬尽瘁,就连同门师姐,赵鬼婆也被祖珽忍痛杀害,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陆萱。
这样的恩情,陆萱若是不加以回报,自然是对不起祖珽的。
“也好,不知是谁家女儿?”
祖珽忙道:“是臣的两个远房亲戚…”
陆萱并不是真心关心这些,不过是随意敷衍几句,好让彼此不生猜忌。
“那好,只要能讨皇帝欢心,便算是他们的造化了,你得闲便和皇帝说说吧!”
祖珽沉吟片刻,又饮了口茶,这才说道:“恐怕太姬说与皇帝更加合适,他日二位美人问起臣来,臣也好说是得到太姬相助,才让他们蒙受如此荣宠,岂不是更让他们感激太姬的大恩?”
陆萱呵呵笑道:“丞相想得周到!待我寻个时机,告诉皇帝!”
祖珽忙又拜道:“太姬待臣恩重如山,臣此生没齿难忘!”
陆萱拍拍他的手,安抚道:“你我本当如此,坦诚相待,心不设防,这辈子都荣辱相依,患难与共,岂不更好?”
祖珽感激万分,伏地拜道:“谢太姬信任!太姬所言,臣铭记于心,刻骨不忘!”
两人说得信誓旦旦,情真意切,但其实两人已经暗生罅隙,各自提防,终将反目成仇,陷于不共戴天之地。
………
寿安宫,朝中三老前来拜见胡太后。
“太后,皇帝携一妃子上朝,既不合尊卑之序,亦有违历来朝规,实在不成体统,还忘太后以长者之尊,奉劝皇帝,莫失分寸,莫扰朝纲!”尚书令唐邕满怀忧虑地说道。
胡太后听得此话,不仅毫无一丝担忧,反而满心惬意。
“这有什么!楼太后在世之时,不仅多次亲临朝堂,还亲自督军作战,不仅未受人诟病,反而被后人传为佳话!何况,我大齐也没有任何律令,禁止女子临朝,不然,又怎会允许陆萱以侍中之名上朝议政呢?”
唐邕摇摇头,说道:“太后,这冯淑妃,岂能与楼太后相提并论?便是与陆萱相比,也全然不见其才智谋略!臣听说冯淑妃,心胸狭窄,多疑善妒,除了迷惑皇帝,别无所长,这样的女子临朝,于朝政何益?于社稷何益?”
胡太后不悦,轻哼道:“是吗?谁人胡说八道?那你可曾听说,是哀家将她献给皇帝的?”
唐邕窘然点点头,叹道:“这…臣自然知道,太后关心皇帝,母子情深,献美人为皇帝宽怀解忧,本无可厚非,只是天子与宠妃一同临朝,我大齐自开国以来,从未有之,臣是担心皇帝此举,不利于朝纲啊!”
“哀家就不明白了,难道多了个冯淑妃,你们就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么?动不动就扯到朝纲社稷,实在是牵强!”胡太后脸色沉了下去。
唐邕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
赵彦深满脸堆笑,说道:“太后,唐大人的意思是,朝堂是大臣们议政的地方,有后宫妃嫔在场,的确诸多顾忌,暂且不论朝中之事被冯淑妃传到后宫,会不会招致不安,引来纷争,至少,淑妃这样的绝色女子坐于朝堂,也会让大臣们分心啊,臣等也是再三考量之后,才斗胆面见太后,将心中所虑诉于太后,还请太后三思,规劝皇帝!”
赵彦深边说,边与唐邕,綦连猛相视致意,以获得他们的支持。
唐邕綦连猛二人点头不止,随声附和。
胡太后咂咂嘴,叹道:“皇帝宠爱淑妃,哀家又能说些什么呢?好不容易才重拾母子之情,修复了裂痕,哀家又何必扫了皇帝的兴致,自讨没趣?再说,这件事,陆萱都没说什么,哀家又何必贸然出面,招皇帝厌弃?你们若是心有不满,便去找陆萱说去吧!”
胡太后可不想扮演这个黑脸角色,以免又让高纬对自己心生排斥,有失偏颇,更加亲近陆萱。
綦连猛笑容满面,说道:“太后心有顾虑,臣等明白,只是臣等只忠于太后,自然不会与陆萱亲近,陆萱野心勃勃,总与太后争威,臣等早与她划清界线,更不会与她为伍!”
胡太后欣慰笑道:“你们忠于先皇,忠于哀家,哀家知道,哀家一直都念着你们的好呢!只是到了现在,哀家才算明白,这世上,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的亲人,每次看到皇帝与陆萱如此亲近,哀家就伤心,就难过,如今,哀家也要事事顺着皇帝,不敢再逆他心意,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帝知道,最疼他的人是哀家!”
胡太后这番话,很明白表明了她的立场,她是不会蹚这趟深水的。
唐邕三人面面相觑,失望之极。
“太后,此事,便听之任之吗?往后,若淑妃再上朝堂,臣等也要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吗?”唐邕一脸沮丧地说道。
胡太后点点头,勉强笑道:“无须理会,你们依着皇帝就是了!”
唐邕叹道:“太后,此举实在违心,臣…担忧啊!”
胡太后撇撇嘴,略带讥讽地说道:“一辈子谁没做过违心之事?我侄女还是皇后的时候,那封周天子的书信,不是你找人代笔的么?算不算违心之事?”
唐邕怔了一怔,听得一头雾水。
“周天子的书信?臣对此事一概不知,实为冤枉!”
胡太后皱起眉头,说道:“当日德妃归国,市井传出歌谣,一国美人两国妃啊,不是你伪造书信,替胡皇后作证,才将德妃打入冷宫的么?”
唐邕连连喊冤,说道:“臣并未参与此事,望太后明察!”
胡太后想了半晌,思量着,不是唐邕在说谎,就是胡珮慈当日信口胡诌,连自己都被骗了,不由得更添了几分对胡珮慈的厌恶之情。
“这样啊?那可能是哀家误会了!胡皇后被废,远在庵庙为尼,哀家也无从查证,只当是她冤枉了唐大人了!”
胡太后失了面子,只得用这样的话下台。
唐邕不依,急道:“臣之声誉,不容质疑,臣一生未做亏心事,不想留下半点污名,太后何不宣胡皇后入宫,让臣当面与她对质,好查明真相,还臣清白!”
胡太后板着脸,无言以对,便端起茶杯,连连饮茶。
赵彦深和綦连猛见胡太后已入尴尬之境,怕唐邕再纠缠下去,没完没了,势必会惹怒胡太后,便连连对唐邕使眼色。
“唐大人,太后说了,是胡皇后冤枉了你,你何必还要找她当面对质,岂不是多此一举?”
赵彦深一边说,一边将唐邕拉起,示意他赶紧告辞。
綦连猛也忙起身说道:“扰了太后半日清静,太后也累了,臣等就先告退了!”
胡太后勉强笑道:“好,哀家也是有些乏了,正想打个盹呢!”
三人拜别胡太后,出了寿安宫。
唐邕一直耿耿于怀,边走边嘟噜道:“枉我一世忠心,太后却将我当成奸诈小人,你们说说,唐某可曾行过不仁不义之事?”
赵彦深笑道:“唐兄,何必与太后斗气,如今朝中分为两派,若我等与太后决裂,难不成还能与陆萱为伍?”
綦连猛也说道:“正是呢,我等当继续追随太后,方能与陆萱抗衡,不然整个大齐,都要变成陆萱的囊中之物了!”
唐邕气道:“太后无智,若想得我等不二忠心,就更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们听她说的什么话?竟然要我等去找陆萱,方能规劝皇帝!看来太后,是甘拜下风啊!”
赵彦深忙道:“唐兄言重了,太后说得有理,她之所以不肯出面,是怕伤了母子之情,并不是惧怕陆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