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真是折煞民妇了！”斛律真见阿枝也在，便又问道，“这位姑娘是…”
木颉丽笑道：“这是我木家四小姐，叫做阿枝，随淑妃一起来的！”
“哦！阿枝姑娘有礼！”斛律真颔首说道。
“姐姐有礼！”阿枝也回之以礼。
木颉丽打量着斛律真，笑道：“我知道你定会来看我的，一直等着你呢！”
斛律真忙道：“兰儿一直蒙皇后照顾，怎能不来向你说几句感谢的话？”
斛律真说着，用余光看了看阿枝，似有顾虑。
小蝶眼尖，知她心思，忙道：“阿枝，去我宫中坐坐，让两位姐姐自在说会话！”
阿枝识趣，应道：“好！”
看到二人出得宫去，斛律真才松了口气，望着木颉丽笑了笑。
“有些话，不吐不快，若不中听，还请皇后多多担待，终究来日难有相见之时，只能今晚一诉衷肠了！”斛律真直截了当。
木颉丽连连点头，说道：“姐姐只管说来，什么都不用顾忌！”
斛律真也点点头，叹道：“皇帝竟然对你都大不如前了，这实在让我出乎意料…”
木颉丽黯然一笑，说道：“这倒无妨，皇帝宠爱我多年，让其他姐妹倍受冷落，如今，也该轮到我尝尝其中滋味了，也正是这番经历，才让我真正了解到宫中姐妹的痛处！”
斛律真摇摇头，说道：“我倒不是说这个，只是你这双胞姐妹，秉性与你相比，实乃天壤之别，观其言行，完全不如你这般宽厚仁慈，倒象是个阴险之人，是如何让她进到皇宫的？”
木颉丽叹气连连，苦笑道：“那些日子，我生了病，皇帝好心，让我家人赴京探望，这才让她入了宫！不瞒姐姐，其实当初崔公公也觉得她面目不善，劝我不要将她留在皇宫，以免后患！所以我费尽心思，想让她离开皇宫，谁知事与愿违，不仅没能阻止此事，反倒让我们姐妹反目成仇，如今，她只当我是仇人，再不把我当成姐姐！”
斛律真黯然摇摇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的顾虑并非只是妄自揣测，皇帝宠幸这样的人，可是于后宫不利啊！”
木颉丽叹道：“事已如此，能有什么办法？只愿佛祖保佑，不要因为她而祸及朝纲，也就阿弥陀佛了！”
“朝纲？”斛律真不禁嗤笑了一下。
木颉丽抬头看了看她，问道：“都说后宫就是半个朝廷，姐姐是不是觉得，后宫无序，必然会祸及朝纲？”
斛律真看了看木颉丽，叹道：“这是自然…只是我的意思是，大齐的朝纲早就已是无序之状了！”
木颉丽听得此话，面色愕然，目瞪口呆。
“难道崔公公所说，都是真的？”
斛律真幽幽说道：“崔公公算得上是一个忠义之臣，我父亲在世之时，也常说他行事颇为公正，所以他说的话，有些分量！皇后久居深宫，闭目塞听，在所难免，什么国泰民安，什么太平盛世，其实都是谎言，天子想要你们听到什么话，宫人们自然便传什么话，几句是可信的？”
木颉丽黯然神伤，忧心不已，说道：“崔公公曾说，太姬与丞相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我还不敢相信，只以为大齐国强民富，一片盛世之景，谁知都是假的？”
斛律真点点头，说道：“崔公公说的不假！陆太姬，骆提婆，祖珽三人串通一气，卖官鬻狱，贪赃枉法，大齐上下，皆已腐朽不堪！如今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受尽欺压，早已是民不聊生，哪来的太平盛世啊，皇后？”
木颉丽悲戚说道：“我大齐已是如此破败不堪？”
斛律真苦笑连连，说道：“邺城是皇都，朝廷自然要想尽办法，粉饰太平，虚描盛世之景，可出了邺城，远离皇都，破败之景便一览无遗！皇后哪天若是得闲，不妨到邺城之外的地方去走走，看看老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便知我话中真假！”
木颉丽点点头，无奈地说道：“我定要去看看…只是这样的世道，姐姐何以度日？”
斛律真轻松一笑，说道：“凭我的身手，谁能奈我何？”
木颉丽也笑了笑，又问道：“那倒也是，如今，你是寄身在何处？”
“我…一直寄住在朔州的堂哥家…”斛律真说到这里，倒茫然起来，“只是那里，我已回不去了…”
木颉丽怔了怔，问道：“他们对你不好么？可曾苛待于你？”
“他们敢？”斛律真有些得意，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来京城之时，他们都以为我又要当娘娘了，一个个喜形于色，只道我能给予他们一时荣耀，谁知…呵呵，我是再无颜面与他们相对了！”
木颉丽心中一沉，不禁又为她的前途担忧起来。
“明日，我便再去求求皇帝，希望皇帝能够回心转意….”
“别！”斛律真抚了抚木颉丽的手，摇头说道，“如今兰儿依旧是大公主，我就心满意足了，有你这个母后照顾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若是强行将我留在宫中，只怕惹人猜忌，到时候，我们母子处处受排挤，反而对兰儿不利，我走以后，还望皇后多加留意，让兰儿与陆太姬疏远些，莫着了她的圈套！”
木颉丽无力地点点头，虽然自己身为皇后，却根本不敢轻易承诺保全斛律真的话，好不惆怅。
“到了今日，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软弱，名为皇后，却什么忙都帮不到你…”木颉丽悲戚的说道，眼眶内尽是眼泪。
斛律真忙安慰道：“若我是你一样的处境，我亦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后宫之中，能真正行权者，莫过于三种人…”
“莫过于三种人？”木颉丽满脸狐疑的重复着这句话。
斛律真点点头，幽幽说道：“得皇帝宠爱者，自有皇帝撑腰，无须至上尊号，却暗享特权！”
木颉丽想想眼前木小齐的情形，不由得点了点头。
“朝廷有重臣为亲者，皇帝自然会有所顾忌，凡事不得不忍让三分，无形之中便也赐予了权力！”斛律真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自嘲地说道，“我当日风光之时，何尝不是凭着我父亲的威望，才得以稳坐皇后之位？而等到我父亲被杀，我这个皇后随即便被废黜，高山之崩，不过一瞬，便是这个道理！”
木颉丽见斛律真说到伤心之处，已是默然落泪，心中愈发悲戚。
“那…还有第三种，又是什么人？”
斛律真看了看木颉丽，说道：“你本来当是第一种得权之人，只是你心怀仁义，便是得宠之时，也不骄不躁，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也从不凌驾于他人之上，实在是个难得的仁善之人，如今，即便皇帝偏宠冯淑妃，你依然可以成为第三种人，陆太姬是皇帝敬仰之人，而你是她的女儿，即使不是皇后，依旧可以颐指气使，目空一切，仰仗陆太姬在后宫的威势，成为另一种可以行权之人！”
木颉丽惨然一笑，说道：“我与太姬名为母女，实则越行越远，这些年来，我并不是没有质疑过太姬的做为，日子久了，她也知道我与她有了隔阂，便也不常与我往来了！”
斛律真点点头，又有所悟。
“难怪陆太姬，又将冯淑妃认为女儿，原来是你不肯顺从于她，她只好另寻棋子了！”
木颉丽苦笑着点了点头，自嘲道：“如今，我既不得皇帝宠爱，朝中亦无靠山，也没有太后太姬撑腰，空有皇后之名，实为孤家寡人，真是可悲亦可笑！”
斛律真沉吟片刻，笑道：“仔细想想，原来宫中还有第四种人！”
木颉丽忙道：“谁又是第四种人？”
斛律真指了指木颉丽，说道：“依然是你！”
木颉丽一脸惊讶，木然望着斛律真。
斛律真点点头，笑道：“你忘了，你是佛母皇后！大齐子民笃信佛法，而你这个佛母皇后，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与佛祖无异！你想想，若你有个好歹，子民们定是不依的，所以这一种权利，来自平民百姓！”
木颉丽脸上闪现一丝欣慰之情，不过刹时又消失殆尽，若靠子民赋予自己这种特殊的权力，总有一种极其落魄之感。
“姐姐折煞我了，我不过也是佛法的虔诚信徒，怎能与佛祖相提并论？”
斛律真叹道：“皇后太过善良，心无邪念，若遇到不轨之心的人，算计皇后，皇后定是会吃亏的！我说这些，只是想提醒皇后，好好保护自己，莫被小人伤害！”
木颉丽点点头，说道：“谢姐姐提醒！我会小心的！”
“皇后，还剩下后半夜，我过去陪兰儿了！”斛律真说完，便起了身。
木颉丽紧随其后，送她出门，多有不舍。
“姐姐早些歇息，明日又是一路风尘！”
斛律真笑了笑，说道：“今晚，定是睡不着的，我便睁着眼，看兰儿一宿，便是我此生最开怀的时刻！”
两人暂且告别，看着斛律真的背影，木颉丽倍觉凄凉，过了今晚，母女又将再次告别，此生还能不能再见，终无定数。
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召斛律真回宫，打破早已习惯的平淡宁静，枉添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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