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果然如审卿所料,缪侯客气而疏离的拒绝了一切邀约,虽然留人吃饭了,却也只是嘴上客套,他也没好意思留下。不过倒是有个意外收获,审卿怕回去听着公孙弘长吁短叹的胃口不好,就坐在街边小店吃了几个小菜。
拼桌的时候,好巧不巧就碰上了王美人的父兄,两人虽说是在张汤手下为官,却只是闲职,一直想找机会表现自己,可张汤宁愿亲近一些游侠商贾出身的官吏和朋友,也不愿意跟他们有私下的往来,十分让人郁闷。这一天,照旧被梦知谢客,让他们若有急事,就走正常流程去府衙找人来喊张汤去处理。王美人兄长倒是有个优点,打过照面的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认出了审卿,主动上前来寒暄,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
等审卿回去的时候,公孙弘还耐着性子在等消息,没有要走的架势,审卿无奈,只好据实以告,但又怕他这么大岁数,着急上火再有个万一。就忙着岔开话题,把这个相遇讲给了公孙弘。
“你看,虽然说有些良机错过了就没了,但年年岁岁都有着急要四处走动的人,有顺心顺意的,就有失望碰壁的。你如今能扮演一个被求的角色,已经很不容易了,别着急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公孙弘抖着胡子,不住的叹气,都怪自己一时高傲,把凑上来示好的世家侯爵都拒绝走了,现在着急需要支持的时候,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我刚封侯爵的时候,明明邀约很多啊,为什么现在反过来去找他们,反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呢?”
这才一天好不好?世家侯爵再不济也自有傲气,虽算你再得陛下青眼,也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吧?不过这句话审卿没有跟公孙弘说出来,只是宽慰道:“一点点来吧,不过是一个庄青翟要为皇子傅的风声而已,你至于这么慌张嘛?”
“不是风声,我觉得陛下恐怕是已经定了!”
“那又能如何呢?我看陛下喜欢皇子喜欢得紧,字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恨不得日日带在身边,傅者估计就是个挂名,日常能上几节课啊?再说太学那么多的五经博士,常常随侍左右,你到底怕什么呢?”
其实公孙弘也说不清他怕什么,只是这些年跟刘彻越走越近,他渐渐没有那么怕这个陛下了,虽然有雷霆手段,却并不是个钻牛角尖的皇帝。而且他的包容心,或者吸收能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人人都喜欢听符合自己心意的话,刘彻当然不例外,可对于自己不喜欢,或者不了解的东西,他当下虽然按下不提,甚至会怼上两句,让对方闭嘴,但私下却时不时的斟酌。
自己注意到很多次了,比如近期在说粮草筹措的问题时,他就能把之前严安说过出兵匈奴不好的影响指了出来,让众人注意。“今天下锻甲摩剑,矫箭控弦,转输军粮,未见休时,此天下所共忧也!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调度有时,才不会引起百姓的恐慌,但是一切都是在保证粮草不能断的情况下。”
这都多少年了,刘彻还能把原话记得一清二楚,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有谏言没被采纳,但是被陛下记了这么久,心里也定是感动不已,就算是肝脑涂地为君死也是甘愿的。推人由己,会不会自己也有很多话被刘彻记在了心上,也会在合适的场合说给其他大臣做警示之用呢?
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他就越发舍不得走了之后,让刘彻再去选一个新的儒生倚重。一是,若后继无人,公羊岂不是昙花一现,二是,不合适的人留给刘彻,比如董仲舒,什么狗屁上天示警,若是夜观天象就能知道皇帝德行,那还学习《五经》干嘛,天天等晴天就好了,所以他也不愿意找董仲舒,还把他踢得远远的,到诸侯处为丞相。
但找接班人这件事就像是指间沙,握的越近,走得越近,散得越多越快,他对公羊派能在这个国家占有绝对地位的信心,却越来越少......
“对了。”公孙弘如梦初醒般的反问道:“王美人的父兄,怎么一个劲儿的找张汤的路子啊?就没有想过找王美人跟陛下求个恩典吗?”
审卿不敢把茶泡得太浓,他也一把年纪了,怕晚上睡不着觉,闻言回想了一下那俩人的神情,猜测道:“我也问了,估计是走不通吧。王美人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得宠,定是个明白人,能求的肯定都求了,不能的,她努力了还不如不努力呢。现在诸侯世家人人自危,倒不如闲散小吏日子过得更加舒心。不过今天也是因为有你做客吧?张汤才没功夫搭理他们的。”
“不是,他...忙着接待义纵呢,看样子这几天都是在帮他接风洗尘,中午是我们三个一起吃的。”
“义纵?南阳太守?”
“是,她姐姐义姁是陛下亲封的女医官,这么多年在宫中办事得力,听说准备要请辞出宫了。这才特意让义纵中途回来述职,顺便看看姐姐。”
“有所耳闻,游侠出身,出手狠辣,治理乱象很有自己的一套。只是...”审卿摇摇头,道:“他那套手段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好用。廷尉怎么会跟他关系不错?”
“张汤又不是看人出身的那种,两人对待侯爵世家又都端正严方,怎么会说不到一起。”公孙弘分外头大,摆手道:“都是题外话,张汤还有很多时间,而且像义纵这种人多得很,所以不用着急。可是我不行,太学才立多久,并没有太多的成效,更何况陛下若是觉得没有好用的,肯定就不会再大力推行公羊了,唉...眼下找谁呢?”
审卿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有人选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看中了谁呀?”
“吕步舒,现在在太学讲学。虽然他自己觉得无法胜任,可是我很看好他,有些事可以慢慢的适应,就像是我当初还不愿意来为官呢!”
“他不是董国相的弟子吗?”审卿转了转眼睛,心中了然,觉得这件事恐怕就是公孙弘剃头挑子一头热,别人都没有要他帮忙引荐搭桥的意思,他自己恐恐慌慌的四处张罗,真是跟年轻时候一样。见他眉头越发深锁,无奈道:“你都能推他,为什么不推董国相呢?直接调回长安来,多好?”
公孙弘这下来精神了,扬声道:“他觉得我是阿谀奉承的小人!我何必倒贴上去呢?就让他一个人直愣愣的进言好了,我倒是要看看能有多少话进陛下的心里!说话不讲究个技巧,公羊交到他手里,肯定要走极端,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审卿碰一鼻子灰,只好配合的点点头,继续在桌案前默默喝茶。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也想不明白,缪侯怎么就突然不愿意来往了呢?听说在世家中,他名声一向不怎么好,你去帮我查查他家的过往,我要跟他算算帐。”
“有必要吗?他不配合就找别人呗,你还愁没有人手?”
公孙弘知道这个朋友一向是交友广泛,有求于他自然不能再发脾气,换了个柔和的口吻说:“就是好奇,而且也为了以后别埋雷,不是非要做什么。而且还要请你帮忙搭线,王美人的父兄虽然没有爵位,可也算是皇亲,张汤不交往,我交往!”
“行,那你回去吧,我改天帮你约。”审卿真是有点累了,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并没有公孙弘那么高涨的事业心,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被迫跑东跑西的,真是撑不住啊!
公孙弘也很有眼色的没有纠缠太过,一步三回头的告辞了,“可千万放在心上啊!”
审卿狂点着头把人送出了门,这才叹着气的上了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也许是公孙弘磨叽得太过,让他梦里还在捋这些关系。这么个焦虑太过的丞相朋友,真是不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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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王美人跟着大家一起跟皇后吃了饭才散,路上盯着眼前跟颜八子相谈甚欢的魏长使,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心中不断的吐槽没脑子的颜八子,怎么?自己争不过,就让别人来帮忙搅浑水嘛?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也是她自己的竞争对手啊?
刘彻一个人不断的拉人加入后宫就算了吧,怎么还有个傻不拉几的妃嫔帮着一起拉人进来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你能不能悠着点你那个愤恨的眼神?”宁良人倒是心宽得很,拽着王美人劝道:“别说藏都藏不住了,就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皇后特意嘱咐我多劝你,以孩子为重,别因小失大。”
王美人把悠悠的眼神儿收了回来,歪头看她:“原来皇后找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她私下告诉你一些生产的注意事项,不肯跟我说呢!”
“你怎么怀孕之后这么小心眼,怎么着?陛下是你的,皇后还是你一个人的?她单独留我说句话,你还在这里多思多疑的,一点都不大气,还美人呢,德不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