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十二门八街九陌,布局并不像后世宫殿那般严谨到苛刻般的对称,俯视而看反倒是有点像天上北斗,随性洒脱,宽阔通达的街道如蜘蛛网一般把错落有致的房屋宫殿勾勒得越发鲜活起来。
霸城门、覆盎门、西安门和章城门都是专供皇室出入,相对应的街道没有其他城门进入后的街道那么长,但依旧是三途并列,可供十二辆马车并行的宽阔道路。覆盎门外面往南就是杜伯的领地,杜城,所以覆盎门也称杜门,自古以来杜城一直都是繁华富庶寸土寸金的地方。所以,刚刚曹襄才对老梁的店铺心存疑惑,装潢像是杜城店铺分出来特意等他们的。
进入覆盎门从城东往未央宫走,对比其他门到宫殿的距离来说,不短不长,大军走进来,不至于像可直达渭北得厨城门和横门那般过于拥挤,同时相比其他专门给皇室走的城门,距离又不至于过于短小,让围观的百姓还没看够就闪没影了。走进长安城,宽阔笔直的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侧行人熙攘,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卫青已经习以为常了,除了路过茶楼时,惯常的抬头找月皎和孩子,其余时候并没有往旁边多看几眼。
霍去病和曹襄不是头一次在这种场合出现了,但是坐着茶楼上和坐在马上,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先前还有些心事挂心头的沉重被一扫而空,兴奋的左右打量着。路过茶楼时候差点就错过了,还是公孙贺提醒他们两个往上看。
才过茶楼没多远,到底是霍去病眼尖,路过一个岔路口就扫到两人逆流而出,几个拐弯就不见了人影,略略偏头去喊曹襄:“那两人身影好像很熟悉啊!你看!”
曹襄还以为会是言笑,赶忙转头去看,虽然只抓到几秒钟的背影,却知道那不是言笑,心中有些失望,但确实看着很熟悉,犹豫道:“是很熟悉,好像···有点像···小衿姐?”
“好像是,可她现在不是应该跟言笑在长乐宫吗?而且我总觉得那男子的身影也很熟悉,可敬声他们都在刚刚的茶楼上啊!”
被人群簇拥着,两人也没办法再去看了,只好按下疑惑,“也许是眼花了,四个多月没见,也许小衿姐变胖变瘦都说不准了。”
听曹襄这么说,霍去病也就没有再深想,继续打马往前走去,人群依然是欢腾热闹,一直快到未央宫门口,两人都没看见长乐宫的言笑几个,心中有些遗憾,只以为是她们有事耽搁了,毕竟走过去也就那么一会儿,可能是没有赶上。接下来都是庄严肃穆又激动人心的复命宣旨程序,李息和李蔡跟着程不识来完成的,大家都曾并肩作战过,迅速走完流程也不生疏,李息靠像卫青和公孙敖两个,李蔡和程不识跟李广、李沮和公孙贺随口聊着天,曹襄依旧跟霍去病作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前殿走去,刘彻和文武大臣们都在里面等着。
所以,曹襄和霍去病两人都将路上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了,只是再快接近宣室殿的回廊拐角处,两人看见了抱着言思的言欢几个,远远的站在一颗大树下,冲他们挥手。夏意将来,风意微烫,枝头花簇繁茂,树影斑驳,粉衣女子眼含泪光明朗而笑,拉着几个急得直蹦得妹妹,下意识就想张嘴喊人,却因顾忌着什么,又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用力挥了挥手。
曹襄呼吸一窒,脚步本能的就要停,霍去病很默契的伸手半拉着他,冲那边只眨了眨眼,就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言笑的情绪却起起伏伏的又哭又笑,又激动又难过,以至于都看不见了,才回神过来,觉得脚都有些软了。言欢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打趣她的机会,拉着言乐好一通玩笑,姐妹几个这才往宣室殿的门口走去,想着一会儿刘彻叫人私下说话的时候,在进宣室殿之前总能再见一次。
前殿上的刘彻早就等得心焦,要不是跟义纵聊着些南阳的治理情况,早就不停的派人出去催他们走快点了。
出去四个月,刘彻是真的想卫青和霍去病了,见人进来眼睛都亮了,紧着喊起来。看着霍去病笑得自信又张扬,曹襄平平安安的,卫青照旧是面带微笑神色平静,满意的点点头,整场奏对,嘴角就没压下来过。正事为重,自然寒暄都免了,先是例行奏报和问答,大家的关注度除了在苏建身上,就是在霍去病身上,过程和后期结果虽然早就知道了,但由刘彻点名要他本人再说一遍,众人自然也都是不厌其烦的再伸长了脖子等着听。尤其是文官,虽不能亲临现场,霍去病也不是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但朴实又沉着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激动的事实,他们简单的脑补也足够让人心潮澎湃了!
好不容易繁琐的流程走完了,刘彻让没什么事的人都回家了,照例是又让卫青几个回宣室殿禀事,刘据果然在那里等着,瞪黑耀石般的大眼睛在众人轮番的奏禀中越听越投入,眼睛就差粘霍去病身上了。君臣一席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中午赐宴没有放人,一直到下午日头都偏西了才散。只是临了没有叫住霍去病,而是让曹襄单独留下,“襄儿,坐近些。”
曹襄往前站了站,礼数不缺的道:“陛下这段日子,一切可安?”
刘彻打量了他好几遍,确认除了黑瘦些,再无其他,才笑盈盈的道:“没别人,随意些。”
曹襄也不客套,笑着抬头朗声喊了一句:“舅舅!”
“哎!”刘彻答得也快,无不满意的说:“我外甥也很厉害,起码比他的乖,这次出去你感觉如何?比日常那些案子和文书有趣多了吧?”
“是,收获···不少,希望下一次舅舅还能派我出去!”挨打的事,曹襄还是没有说,只捡了觉得有意思的提了提。
“好!你就该跟去病学学,洒脱点,随意些,想做什么可以直说。”
“诺!”
刘彻沉吟几秒,还是提了平阳公主的事,“你舅母想让你母亲和离回长安,你,怎么想?”
曹襄似是没有意料到这个事情,笑容渐渐拉平,面色凝重的愣在原地好久,才心事重重的抬头说道:“可以不回来的。”
“但,你母亲,还有你舅母,是想···”
曹襄难得打断刘彻一次,像是掩盖什么一般,急切的反驳道:“母亲受欺负,我会去跟汝阴侯聊一下的。可,还是不回来的好,和离,也太严重了些,我去跟舅母说。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刘彻只知道曹襄对元光五年的事知道不少,却不知道他具体了解多少,所以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回复了他一句:“你慎重考虑一下吧,需要什么再跟朕说。”
“我,明白。”
刘彻很是心疼这个外甥,他就这么一个争气的外甥,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不想看他愁眉苦脸的,笑着开玩笑道:“别考虑那么多,先去跟去病一起去椒房殿蹭个饭吧,言笑应该也等着急了。“
听到言笑,曹襄这才肩头一松,行礼告退。
外面的李息见卫青跟霍去病和刘据说话,就凑到公孙贺那里去,抱怨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可不用再去管军需兵器了,账册你理好了之后赶紧给颜异送过去,我是不想再看他那张脸了。”
公孙贺很是奇怪,这个六郡出身的李息是适应长安圈子适应得最好的人,进跟世家宗亲相处融洽,退跟新贵武将相交甚笃,见他犯难,笑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跟他处得还可以吗?”
“我也是武将出身,真受不了天天顶着眉头好像天要塌了人,事情是挺多的,还不至于总是垂头丧气的吧?我现在看到他就没好心情。”李息转了转脖子,如卸下大石般轻松的说:“这次战损如何,哪些需要重新锻造的兵器,有多少,花多少钱,你更熟悉,也更有合理的理由,别给仲卿留太多活,你点算之后赶紧报。我要抓紧回大行做我该做的,这段日子都把我儿子累坏了,还没封赏,我能不心疼着急吗?”
公孙贺知道他也是累坏了,点头应下之后,刚想问问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就被孔立出来宣召的话给打断了,晚上有宫宴,让他们就近在石渠阁东边的承明殿休息换洗之后就去参加。因曹襄还没出来,卫青和霍去病两个留下等他,刘据等刘彻,其余人都跟着走了。
不远处的言笑几个,扑了好几次空,在园子里绕了一大圈,才在曹襄出来的时候,终于等到了空隙,激动的跑上来。刘据挽着霍去病,言思伸手找卫青,言笑和言欢、言乐都懂分寸,不敢在宣室殿门口太过喧哗,不远不近的站在对面,好好的看了他们三个人,眼泪忍了又忍,话到嘴边又换,最后在霍去病的笑声中,扫过几人,定在曹襄身上,面若桃花,略带哽咽的开口问了一句:”大将军,冠军侯,平阳侯,一切可好?“
卫青慈爱的看着几个花一般的小姑娘,只‘嗯’了一下,就伸手去拍了霍去病,示意他别笑了,看把言笑给羞的。
曹襄觉得自己在大漠这一遭,真是放飞了天性,也不顾及身边还有霍去病和卫青,拢不住的笑意不加掩饰的浮在脸上,看着她隐忍又激动的样子,强忍住想抱抱她的手,故意逗她,后退行礼回了一句:”公主长乐无极!公主长乐,臣才可安。”
“我···我都好,你呢?”
霍去病和刘据憋着笑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末了,霍去病才略带嫌弃的说:“都没人问我安不安的,还得我主动问人家,公主可安啊?”
言笑跺脚道:“哥!!我··刚刚不是说的了嘛!”
“好好好···公主长乐无极!”霍去病才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学着曹襄的语调,把这句问安说得跌宕起伏,然后跟刘据、言欢、言乐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卫青一旁觉得酸溜溜的,抱着言思就往椒房殿去,只留下一句:“想抱就抱吧,也没人敢看,真是的。”
霍去病看着卫青去的那个方向,到底是有点怂了,算了,还是换个时间,特意去请罪吧,灰溜溜的跟着舅舅去,不只显得他不大方,还搞得他挺忐忑的,有些事,一个人做的时候,就是要比被别人陪着的时候,更容易些,扭头对刘据说:“据儿,我们去承明殿吧,路上给我讲讲这段时间,长安都有什么好玩的事。”
于是,言欢和言乐都知趣的跟着卫青走了,只留下言笑和曹襄,不知在宣室殿门前站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应该换个地方诉一下衷肠,毕竟刘彻可能一会儿也要酸溜溜的出来了。
宫宴之上,能说话的机会到底是不方便,那么多人看着,霍去病除了说些套话,就对大家和陛下的夸奖照单全收,虽然是变着花样,但听多了也就那样,他这个人就是适应能力超强,这几个月的夸奖习惯之后,也就没有太多飘飘然的感觉了。加之他不太敢对视卫子夫,就只好低头一门心思的吃东西,他,是真饿了,竟觉得这回宫宴上的东西,比以往的都好吃些。
一直到月上中天,热热烈烈的宫宴才结束了,卫青本来想拉着霍去病给卫子夫见个礼,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左等右等,找借口溜走的霍去病就是不回来。卫子夫难掩失落,却不愿意卫青担心太多,劝他抓紧出宫,家里一堆人都等着呢!
原以为霍去病在宫外的马车上等他,岂料在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他无声无息的闪出来,差点把跟着卫青的宫女和黄门吓得大喊刺客。
“天这么黑也不知道打个灯笼?”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接过后面人的一盏灯笼,就把一众黄门和宫女都打发走了,“我自小熟悉,黑着走路都走不错,我跟舅舅单独走走,你们就不要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