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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广地阔(2 / 2)

雷被心中感动,眼眶都有些热热的,从淮南第一剑客的地位上走下来,成为一个普通的骑兵,从潇洒随性的游侠到令行禁止的军伍之人,他为了这个转变付出的代价是一般人都理解不了的,声音略有喑哑,郑重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嗯。”霍去病点点头,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膀,望着明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样来头不小的游侠,怎么会突然就掺合到了马场的事情,不仅对自己敌意这么深,还脱口而出就是淮南第一剑客,对雷被的来历这样熟悉,会不会跟淮南有所牵连呢?所谓的解决了马场的麻烦,又是怎么解决的?

“还是把马场主叫过来,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吧!明天我们再去拜访这个明卿。”

“诺。”

“雷被,江湖上的手段你熟悉,刚刚也交过手了,你看紧她,别溜了。”

“...诺。”所以刚刚比试也是要自己试探对方虚实吗?虽然心里清楚冠军侯是想弄清楚马场损失的来龙去脉才做此决定的,但雷被看着霍去病的样子,还是觉得这个将军也十分好强,似乎跃跃欲试想跟人家比一场,盯着人家别走,是只为了解决问题,还是也在找机会跟她对战呢?

明卿,虽然没有坦诚的说自己就是个游侠,但也是昭然若揭的身份了,女游侠本就够惊呆众人了,又是出自剧家,明面上衰落,实则低调不欲人知的商贾,更有许多传说的剧家传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人看着,傲气和好胜之心,并不比霍去病少,恐怕不会如他所愿的......

这一趟边塞之行,真是有意思...

就在这边马场刚刚结束一场剑拔弩张的比试时,长安也结束了一场激烈的争辩,隆虑公主把南宫公主推出了门,都定了叛逆之罪,竟然还拎不清的跟陛下求情,饶刘陵一命,她是想判人家一个流放啊?还是想判一个圈禁啊?想的真美!

自己可没有那么拎不清的头脑陪她疯,不过到底是姐妹,不好做得太过了,只能闭门谢客好生劝导。但窦太主可不是吃素的,本就对这种篡位之事特别敏感,又看南宫公主想拉自己下水,生怕影响到自己和得来不易的孙子,不客气的拉下脸来直接训人,然后直接闭门谢客了。

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张坐就站在门口等她,看着她被狼狈的赶出来。

“皇后让你来看我如今的狼狈样子的吧!”南宫公主双眼微红,却依旧高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喊道。

张坐没有说话,轻舒了一口气,呵出的白烟散在眼前,有些辨不清对方的轮廓,可还是上前递了个手炉过去。

“你走开!”天气寒冷,厚雪未消,来往行人并不多,但就算人多,南宫公主也顾不得体面了,这些日子吃的闭门羹感受到的委屈和无力一齐涌了上来,“哪里来的胆子敢嘲笑我?!看我做不到,你们就很开心吗?!放肆!”

“没有人看到你这样就开心的。”

“是!你们根本没人愿意看到我!!”南宫公主上前拽着张坐的衣领,狠狠的说:“皇后闭门谢客,陛下也在她那里不出来,出来就是一堆国事,宗正、主爵都尉、大行,还有窦太主,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对吧?!就是为了要我如今卑微的去求人,看我跌在泥地里,是吧?”

张坐看着她,不知道是该怜惜,还是该劝导,抑或是大骂一顿她才能清醒,这些日子她上蹿下跳往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要不是刘彻还念着她是亲姐姐,她以为她还能在这里无事一身轻的大吼大叫吗?

“说啊!你不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反驳我啊!”

“你想补偿刘陵到什么地步呢?”张坐看着南宫公主,没有伤心,没有祈求,也没有爱意,只是轻轻的问了两遍,“你...还想补偿刘陵到什么地步呢?”

“我补偿她?我告诉你!就是这辈子我都欠她的!你以为是因为谁?要不是你,我会欠下这么多的债吗?”南宫公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皇后限制她和刘陵的走动,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其实她不是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是这么多年她已经养成习惯了,刘陵就像是她的命,无论是谁,只要敢来动,她就会饿狼一般的咬上去。

“说啊!现在怎么不说了?你们都厉害!都不在乎!人死了,尸骨都没运回来,风一吹什么都没有,就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去过自己的日子,你们的良心呢?道貌岸然的话语呢?怎么不说了?”

张坐看着她依旧一副咄咄逼人的发疯样子,嘴里依旧颠三倒四,嘴边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直奔主题,“陛下顾惜你,是因为你还有皇家血脉,只要没参与,怎么折腾都可以,所以我来问一句,小矜,你还顾惜吗?”

“你什么意思?”南宫公主一把推开他,“我告诉你!你别拿小衿威胁我,她如今流浪在外,音信全无,还不都是你搞的鬼!”

张坐整了整衣服,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压住了对刘迁和往事的执念,如今来到这里,是心之所想难以自控。但看到她如今这副样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心如止水,“刘阡,这长安城,再不会有和亲匈奴的公主出发,就是陛下和皇后,对埋骨他乡之人最好的交代了。而我,能为这个目的的实现,尽上哪怕一份力,也是我最好的补偿了。毕竟,我从来都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被错爱了,也...爱错了人。”

“是啊,长安城...所有的错误都被你们抹平了......因为你们现在做对了,可那些曾经的伤害,就不配再次被提及吗?!”

“你想提,就提吧!只是...别忘了,我当初给小衿增加的四岁,就是要她清清白白的与你们的执念做个分割,我要她半丝关系都不要跟你们牵扯上。”张坐把暖炉拢进怀里,张衿选中了卫步,是一个差着辈分的人,而且虽然是外戚,可身上一无官职二无封爵,怎么看自己都舍不得,但是,她喜欢。所以自己同意的速度比卫子夫还要再快上很多,不然两人也不至于现在都不敢回来,皇后不同意,陛下肯定也是不同意的,还不如在外面多玩几年。尤其是当初南宫公主生她那么凶险,张坐实在也不想自己女儿过早的承受那样的痛苦,所以,“如今她有了心仪的人,你总是要知道的,我怕你到时候伤害她,特来跟你做个交易。”

“我怎么会伤害她?”南宫公主气得直跺脚,她就那么恶毒如蛇蝎吗?让所有人避之不及?一个人自顾自的猜测:“难不成,你给她挑了个不堪入目之人,心虚了?怕我怪你?不!你不是拜托皇后了吗?难道,难道她要拿小矜婚事要挟我不管刘陵吗?是不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低微卑贱之人,除了曲媚攀附,就会做这等冷血恶毒之事,她选了谁?卫家?跟卫家有关的人,是不是?霍去病吗?”

“够了!”张坐很敏感的打断她,霍去病对刘彻有多重要,对卫青有多重要,又对皇后有多重要,她是已经都疯忘了吗?在这里大放厥词,是觉得周围不会有人盯着她吗?若是传了一句半句出去,她在宗正那里就讨得了好?

闭了闭眼,张坐压下了翻涌出来的怒气,冷冷的道:“我是来做交换的,你对小衿的婚事不插手,我就让你见刘陵最后一面。”

南宫公主没有犹豫,只是沉默,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张坐,不想错过他每一瞬的表情,良久才试探着问:“怎么见?”

张坐面无表情:“我自然做得到,你先选。”

“我不插手!”

得到回答的速度太快,张坐甚至都没来得及跺掉鞋尖上的雪,嘴角快速闪过一丝嘲弄又被瞬间压平,呵,她还是没有在意,没有在意身为母亲,失去参与小衿最重要人生场合的机会,是个多严重的事情,可真是个遗世独立的公主啊!

“宁良人病逝,刍心主动坦白过往罪行,皇后将她转交给了李息,马上就要去见刘陵翁主对口供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见刍心。”

马车晃动,一路疾驰,张坐头一次觉得长安城这么小,路程如此之短,短到等南宫公主一个反悔,甚至是一个犹豫,都等不到。

“程将军安好。”下车了的张坐没有想到,程不识也会跟李息在一起,守着囚笼,站在诏狱门口,而两人似乎就是在等他。

程不识一改嬉笑之态,跟南宫公主行礼后,就拉着他和李息撤步到了一边,经李息简单解释,张坐这才明白始末。

本来是要清查张次公手下的人的,但实在工程浩大,不利稳定,程不识受汲黯之托,前去协助调查,岂料刚开了个头:提携的和被提携的人,真是这世上最大的一场豪赌,他程不识虽败犹荣,因为输了,不是输在没有识人之明,而是输在他没有另外一个人重要,希望张次公能让他手下的人,不要一输再输,刀头舔血来的命,再冷在怀疑和盘问中,该有多冤枉。

多日不开口的张次公就什么都说了,名单给的分外痛快,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给刘陵翁主送一对耳坠,还点名要刍心来拿,去送。

于是一来一回,就在这里等上了张坐,李息分外担心刘陵因为这个耳坠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让南宫公主见不到,到时候刘彻和宗正就得头疼死,还不如听皇后的,让刍心试着解决一下。

所以张坐跟南宫公主,一坐,一站,隔得远远的,在冷风中足足等了有快半个时辰,刍心才出来,带着镣铐,径直往南宫公主处走去。

“怎么样?她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刍心递给她一枝紫玉钗,淡淡道:“翁主要你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只有自己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只有自己会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南宫公主望着手中被把玩过很多次的紫玉钗,怔怔落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只有自己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刘陵只有死路一条了吗?真的救不回来了吗?刘陵之前连碰都不让自己碰刘隐的遗物,此刻却给了自己她最爱的紫玉钗,是···是不是她已经准备去见刘隐了?她不想活了?

就···就留自己一个吗?留自己一个记得她们两个?

南宫公主忽然往阶上跑去,两步并作一步的、飞也似的往诏狱里冲去,似乎要不管不顾的要找刘陵问个明白。

张坐没有去拉她,李息也没有拉她,程不识还在里面没出来,全场都没一个人动去阻拦她,但是雪天路滑,南宫公主就自顾自的、狠狠的磕在了阶上,这一下似乎特别严重,半天都没爬起来,等到李息看不下去想去搀扶的时候,刍心动了。

一步一步的靠近南宫公主,刍心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动作俯身下去,把沉重冰冷的铁链搁在自己膝上,坐在她旁边,握上她冰冷的手,平静的开口道:“公主,无耳的隐,就是刍心,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你们的故事。曾经我也希望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刍心,做翁主的、淮南的刍心,做那个人如其名的、别无杂念只记起点的刍心。但是,宁良人告诉我,人若是无耳,听不进去这世界上其他的声音,又哪里能找到自己的路呢?找不到自己路,就是看不见未来的路,若是没有路了,又怎么能永远的记得故人与自己曾经共同走过的路呢?”

······

呜咽的声音从南宫公主嘴边破碎的逸出,刍心听了许久,声音一直都很小,闷闷的、尖尖的,像是出生不久的小狗被抛弃后无助的叫声。

但是越是这样的小狗,才越要坚强啊!

“公主,刍心告辞了。”

狂风忽卷,裹挟着冰粒,往诏狱黑漆漆的大门内刮去,刮向那阴沉无底的四方口,刍心没有害怕,只觉得轻松,她终于也做完了自己最后的事情,既然骄傲的人都不愿意收拾自己输了的棋盘,那就让自己来吧!

回头望了望,原本被扫得干净了的长阶上,又覆了一层洁白无暇的薄雪,远处张坐走下车辇,远远冲她点头,刍心笑笑,宁良人当初弃颜八子,选王夫人的时候,说的什么来着?这么久远,她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都不重要了,再多看一眼这世界吧!这应该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白天了吧?可惜,没见太阳最后一面,不过也没关系,前面总有比她更阴黑的色彩,等她去了那里,就是那里的太阳了。

“驾!!”

世事轮回,这一次,竟是张坐登上马车,头也不回的在路上轧出决绝的痕迹,与南宫公主分道扬镳!

这次虽然没有张衿在家,但还有另外一对夫妻造访。

“陈詹事放心,我会照顾好刍心的父母的。”

“张公子办事在下自然放心,只是王夫人父兄也插手了,你要注意分寸,别过分引人注目,等他们若是哪一日怠慢了,你在补上不迟,救急不救穷,您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是,”张坐顿了顿,还是问道:“皇后这几天还是身子不好吗?”

“快了,”卫少儿笑着接话过来,看着高兴得很。

张坐得体的笑笑,没有再多问,轻轻答道:“好,雪化了,我再去请安。”

“子夫···哦,皇后特意嘱咐景福跑了一趟隆虑公主处,我想会有人去接南宫公主回家的。”

“好。”

张坐没有再笑,只是起身喊人去备酒菜,天寒霜滑,难得有客,该是吃上一席热腾腾的汤锅了!

多饮一杯,敬天广地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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