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刘彻并不知晓,那封战报只是更加详细的描述了战损的全部情况,以及伊稚斜单于确实逃脱的消息,对李广和赵食其一路的描述只有四个字——暂无音讯。
刘彻望着请罪书,没再暴怒而起,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发脾气了,已经数不清紧绷了多少日夜,霍去病和卫青的战报来李之后,身体就像是松了弦,骤然失了精气神,昏昏沉沉很多天了。只是强撑着半躺在榻上查看奏章,本想着卫青早日回来可以帮他承担一些,可是......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战报沉默了许久,望向旁边的司马谈,轻咳几声,低沉的问道:“你觉得让人失望的官员,该如何处置呢?”
司马谈正在整理霍去病送回来的祭祀流程,写得热血沸腾,根本没怎么注意刘彻的情绪起伏,陡然间被提问,才惊觉不妙,迅速回想了一下最近可能会让刘彻失望的人,张汤?不可能;那是自己?也没有啊;大将军和骠骑将军?还是盐铁出事了?嗯......很有可能是盐铁吧...尤其是刘彻目前这个状态,要是大军出事,自己这桌子可能都要遭殃。
桑弘羊、孔仅和东郭咸阳,司马谈都不甚喜欢,尤其是孔仅,最近姿态嚣张,任亲为官,刘彻也不眼瞎,说不定就是踩到了他什么软肋。
“为人臣子,若是有负君主所托,便是无能,无能之人不能正视自身之才,凭借巧言媚上之举忝居官位,便是无德,无能无德官吏多行误国误民之举,陛下心明眼亮,不该赏识此等卑贱平民为官!”
刘彻目光幽深的看向他,这位世家出身的太史写得一手好文章,勤恳本分,但若是说政事,依旧免不了许多偏见,卑贱平民是说谁?看来孔仅和东郭咸阳真的对他们产生了不少威胁啊,刘彻突然起了怀心思,抿了抿发白的纯色,故意阴沉沉看着他,道:“是吗?若是兵将,也是如此道理吧!”
司马谈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猜错了,兵将有问题?卫大将军这一路么......“臣不懂兵事,然战场之上风云变幻,意外层出不穷,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若非人祸,不应苛责。”
倒是改口改得快!刘彻随意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也没了力气,尤其是看司马谈踯躅忐忑的样子,让他很难不想起王诙班师回朝的时候,朝中官吏的目光,也是如此的叹息踯躅,忐忑不言。
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刘彻挥手让他闭嘴,“继续写吧,这祭告天地议程,以后还会用得上的,尤其是那些参与的军法吏,让太常先择人选调吧!”
司马谈抿抿嘴,心事重重的坐下了,继续誊写,陛下如今沉稳多思,依照自己的分量,他应该不会因为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下什么决定吧。
这最后一回,司马谈终于猜对了,刘彻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就撑着脑袋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后刘彻才觉得略有了力气,提笔给卫青写了一封信,往边关送去。
信送到边境时,正是李广自杀消息被军法吏送回长安的第二天,卫青看完信之后没有跟众人说长安来信了,只是让大家抓紧休整,等回朝的旨意传来,就立刻动身。
然而等卫青最后的奏报来的时候,霍去病已经快到长安了,刘彻也撑不住,叫了医官前来问诊,整日昏昏沉沉的。
李息陪侍的时候,分外实诚,连卫子夫让他分段禀报的嘱咐都不顾,把漏看的军报都字字清楚的念完,得了点头,才肯告退。刘彻脑子转了许久,才把军报的内容都消化掉,叫了走到宫门口的李息回来,服药之后,趁着药劲召侍中们商议后,立刻拟旨召了卫青一路回来,。
卫青一路都很清楚,战功不过战损,没有斥责,已是皇恩,可是除了回朝旨意,依然有额外的加封。
加封卫青、霍去病为大司马,各号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骠骑将军!
大家心中都颇感安慰,此战后留命已是不易,相比骠骑将军一路,大家都觉得不得封赏也算公平,反正日后还有机会互相较量,到底是谁杀虏更甚!
漠北远征也就此结束,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是卫青和霍去病最后一次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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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嬗跌跌撞撞的往霍去病怀里扑,小孩子不爱笑,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怕生,即使有些认不出眼前人是父亲,也不妨碍他好奇的扑过去。
“怎么还是没有言笑小时候抱起来那么软!”霍去病好个揉搓霍嬗,疼惜个不停,才半吐槽的对明卿道,“是不是你这些日子又带着他在院子里折腾了?上树了吧!”
明卿白了他一眼,挽着他的手依旧没松开,“上树怎么了?你儿子喜欢!每天也就上树的时候能给我漏个笑脸,满府的孩子,也就他还能逗笑了,其他的人,都被教得一本正经,要不是言欢,我都能老好几岁!”
霍去病笑个不停,沉吟道:“嗯,是该考虑让小光少跟小伉一道混了,日日都板着脸,神色紧张的样子,白白浪费年少可以闯祸的机会!”
“还闯祸呢?”明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正等着你回来之后,看你脸色行事呢!他们几个虽然小,这方面可是敏锐着呢!”
霍去病神色一凛,不自觉的怒气让霍嬗都忍不住蹬腿往下跑,“怎么了?谁欺负他们了!”
明卿接过不安分的霍嬗,神色担忧的说:“不是他们,是舅舅那边。”
“舅舅还没回来,能有什么事情?”
“前将军李广自杀了,你知道吗?”
霍去病皱眉:“知道啊!这关我舅舅什么事情?又不是我舅舅让他找不到路的。”
“朝中议论纷纷,毕竟是王诙之后,第二个因战局失败而自杀的将军,各种揣测都有。”明卿也很无奈,拉着霍去病往屋里走,“说因为单于逃跑,大将军心有不甘,故意为难致使李广羞愤自杀的;还有说大将军调兵不利,留下亲信,故意排挤六郡子弟兵;还有说大将军曲意媚上,得了陛下授意,知道遇上主力,才调开李广不让他立功封侯。反正,种种猜测,没什么好话。”
霍去病很敏感的抓住了重点,调兵不利,留下亲信,故意排挤六郡子弟兵,这么详尽的军中情况,不是自己人出了内鬼,就是议论军事的官员站在了李广的立场上,“亲信?六郡子弟?哼,这是说舅舅留了公孙敖,派走了李广吧?”
连一声李广将军都不肯称呼,兴冲冲跑来的霍光,听到这句话,很及时的站住了脚,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小光,一路跑着过来,怎么突然又站在那里了?”明卿的听力要比常人高出一截,知道他过来了,只是她和霍去病都没有想过要瞒霍光什么,也就没必要换话题,反倒是这孩子,心思天然有些重。
霍去病把霍嬗抗在肩头,只能慢一拍的转身看向门口,招手道:“进来说话,这些你也该知道的。”
霍光这才露了笑脸,脚步轻快的进来行礼,“兄长回来啦!一路辛苦!”
“先坐!”霍去病踢了两块垫子到一起,让他坐到自己旁边,示意他倒水,随机很自然的继续跟明卿聊:“能说出这话,证明那些人也实在是没什么本事,我看六郡子弟也就这些气象了!李广是将军,公孙敖是校尉,分兵合围......不让将军去,要一个校尉去?呵,若是真那样分派了,才可能算我舅舅有几分私心!”
明卿:“你去舅舅那边打听过了?知道李广请命时提过公孙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