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门迎着朝阳打开,金光一路撒进了未央的汉白玉台阶,宫门外等了许久的李蔡,丞相官服褶皱处依然有没化开的露水,行动之间衬得他深邃又英朗。
身后跟着丞相长史和不少侍中,或者低头絮絮,或是亦步亦趋,但俱是眉头紧皱,神色紧张肃穆。
李蔡缓缓睁眼,既然开始了,那就没有鸣金收兵的道理,后辈子侄都敢拼命一搏,自己又再退缩什么?
刚刚入夜李敢便风尘仆仆而来,言明鼎湖陛下将薨,他有祭礼时走动的各家人脉,军中一切都准备妥当,让他入宫争锋!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兴奋,而是心惊,自己虽然也对兄长的郁郁不得志心有怜惜,也怕自己步其后尘,努力的配合刘彻所有的政令,很想在刘彻安排的位置上做出成绩,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难逢,他却好像逆来顺受惯了,心惊多过了兴奋......
祭礼......他竟然那么早就有了心思...李蔡愣在原地许久,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训他。
“叔父,我和父亲虽然对陛下心存怨愤,但忠心可鉴!如今陛下在鼎湖积病难返,值此朝政动荡之际,我们岂可坐视不理?”
“若不能在此刻争一席之地,不止这大汉江山都要尽数姓卫了!我等六郡子弟也再无出头之日,难道李家就甘心就此被奴虏之徒挤下朝堂,渐渐没落如同那些再无姓名的诸侯王一般吗?”
“我不甘心!叔父,你就算自己甘心,也要为子女想一想!送他们入太学修骑射,读书明理,难道就为了将来再告诉他们若无圣心垂怜,便该低调憋闷的落于人后一辈子吗?!”
是!卫家如日中天,凭借出众的才能与仁德,但李家也没有走过歪路,为何不能一争这朝堂席位?皇后看得见李家自然是好,若是看不见,李敢说得对,皇子也不止刘据一个!
大司马和骠骑将军都在一百里之外的鼎湖,即使军中再亲信众多,但他们从不拉拢,培植的都是听令行事之将,若军令真假难辨,全凭情谊信任,李家自问还是有信心略胜一筹的!
早就等候着的陈掌和计蕊迎上前来,李蔡仰首而待,对方郑重行礼,轻缓的对他说:“见过丞相大人,皇后体念各位大人在外等待辛苦,特备了早膳与洗漱用具,还请各位随我前来,不必拘礼。”
李蔡看向陈掌,没有动,也没有接话,陈家后人,到底有多少斤两,自己还从来没有观察过。身后的丞相长史自然上前,急吼吼的开口就训,“都什么时候了!皇后还有心安排我们用膳?”
计蕊连跟陈掌交换目光的动作都没有,自信上前一步,笑吟吟的回道:“什么时候?如今正是早上宫门刚开,各位贵人正在起身,为何不能请各位用膳?”
身后一位侍中抢上前来,大声疾呼:“陛下病重,我等忧心焦灼,夜难安寝,此刻只想知道陛下如何了?”
长史接话:“如果有个万一,事关江山社稷,皇后该给我等一个准确的回复!就算皇后再沉稳,面对如此十万火急之事,岂可如此悠哉待之?”
“是啊是啊!”
“还吃什么饭,该早点跟我们说一说陛下的身体。”
“皇后有什么不能跟我等言明的?”
“为何隐瞒我等?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
身后的侍中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声讨,计蕊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反问道:“陛下确实生病已久,如今在鼎湖修养调理,可是在下不知您是如何、又是什么时候得知陛下病重?甚至还胆敢推测,上有万一?”
眼神明目张胆的扫过李蔡,计蕊继续寸步不让的问:“或者说,您听了谁做出的这个推测,此人是否真的可信呢?”
“你!”丞相长史语塞,不自觉的看向李蔡,后面的侍中也开始交换眼色。
“哼,椒房殿好大的官威!”李蔡乃六郡子弟,武人出身,虽然从政,但身上杀伐之气仍然深重,适时的插话进来,威压而去,“小小一女詹事,敢在未央宫门前质问丞相长史!”
听到这句话,陈掌上前一步挡在计蕊身前,冷脸道:“李丞相莫要误会,计蕊仅在我陈掌之下,并非小小一詹事府官员!且各位大人既然问椒房殿皇后事,就是再小的职位也可正视各位而答,并无越矩之处,所以椒房殿官威自然有,但我二人却不敢冒领丞相一个‘大’字!”
计蕊闪身出来,面上依旧是笑吟吟的,仿佛刚刚李蔡说的根本不是她,悠悠的小声接话,“的确,文死谏、武死战,毕竟,这在宫门外坚持等皇后说陛下病重的胆子,我可没有各位...大...”
这话又轻又快,后面的侍中听不到,李蔡确跟长史都听清楚了,刀子般的齐刷刷目光射过去,尽数又被陈掌瞪了回来。
僵持了也就一会儿,计蕊抬头看了看时辰,见好就收,朗声道:“既然各位忠心耿耿心念陛下,无须用膳,那就请跟我来吧!皇后听到各位在宫门口,早就起身等待各位了。”
“好啊”
“快些走吧!”
“走走走,去听一下什么情况。”
“丞相,没必要在这里逞口舌之争,椒房殿要紧!”长史在旁边劝李蔡。
李蔡也知道在这里争执没有意义,但是对方似乎只是气他两句,装装阻拦的样子就准备放行了,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跟椒房殿打交道的机会甚少,多听颜异说起过几嘴,似乎与眼前这种风格不同,所以计蕊本就这样张狂的性子吗?还是她故意的?故意激怒自己,或者故意拦上这几柱香,能有什么用呢?
李蔡:“烦请带路!”
计蕊也不再纠缠,微微附身就领先走在了前面。
陈掌则不着痕迹的渐渐落后,心中一个个的人头数过去,最后步伐不紧不慢的跟在了队尾,眼瞅着快到椒房殿了,景福才悄悄的绕到陈掌旁边,快速道:“元睿姑姑说,长乐宫最早开始闹着要出去怎么都不肯留下的,是皇子刘胥和颜八子。颜八子宴请的人员定的是午时入宫,所以宫门口还没有碰见人,只派了人来椒房殿问原因就回去了。反倒是皇子刘胥,你们刚走就来请安,一直等到攸宁撒了他一身水才肯离开。”
平常也没有见刘胥愿意在椒房殿多待一会儿,如今为了张家的熏鱼,倒是又求又闹的,自己怎么不知道张坐家的鱼闻名遐迩?呵,看来是在等丞相众人到底有没有顺利到达椒房殿吧!
他才几岁,小孩子,哪里有这么深的心机,李八子,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奴婢一会儿还要跑一趟长乐宫,还有什么要我转达给元睿姑姑的吗?”
“嗯...帮我问问长秋少府元睿大人,计蕊真备膳了吗?”
“......”景福幽怨的飘走了,留下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谁起早给他们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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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成侯丁吾客、酂侯萧庆、平曲侯周建德、武强侯庄青翟......
陆陆续续的,椒房殿前殿都被占了一半,除了年节时分,各宫前来请安曾有如此盛况,其他时候还真少见。
至于这些人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