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俞东来点头道,“这我也猜得到,是你们知县张守拙罢。吕致远那个人,我也会过,既是一等一的能员,又是一等一的君子。这个人如果做了官,十年二十年经营下来,最少也是个封疆大吏!如果单是他个人的事情,我一定帮你,替他伸冤。”
梁叛眉头一皱,张守拙昨天深夜找他,命他私下调查此事,还许下那么高的花红,他早就知道不会是普通的凶杀案这么简单。
但是现在听俞东来一说,似乎事情还要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只听俞东来继续说道:“说句老实话,你我的层面都还太低,很多事情只能管窥,不见全豹的。不过这件事背后的明堂我恰好知道一点,而且隐隐约约听家里的几个老头子聊过,也不妨透露给你——”他忽然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事关整个南直隶今年的田税和丁税,这种事别说是你,就连张守拙也是在火中取栗。”
梁叛看他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心中便是一惊。
这个时候,只要脑筋正常的,都要为自己的退路考虑考虑了。
好在张守拙承诺过,只要找到任何可靠的线索,便可得到一百两花红。
自己大不了退而求其次,赚到这一百两便卸掉差事好了。
“俞二哥。”他说,“我想,做事情不能没头没尾,既然应了差事,总要找到点线索,才好交差。”
“也对。”俞东来点点头,居然真的替他想起了办法,“这样吧,我是不敢参和这件事的,所以三山门和西水关的进出录簿,不能借给你看。但是昨天下午大概的进出情形,倒不怕对你说一说。”
于是俞东来扳着手指头,将昨天酉时前后进城出城的人约略说了一遍。
“先说吕书办,吕书办是酉时初刻出的城。除他以外,酉时以后第一个出城的,是个天界寺的和尚,法号叫八指,就是八根手指的八指。酉时正出的西水关,酉时三刻进三山门回城。”
“随后是三个会同馆的日本人,领头的叫天草芥,是去年日本来明的朝贡大使,随同的有两名日本的武士。也是酉时正出的西水关,酉时三刻进三山门。”
俞东来一边说,梁叛一边用加密文字在他的小本子上速记。
俞东来不禁心生疑窦,刚才还说不念书的,怎么写字毫不生疏。
他朝那小本子上看了两眼,有些字认得,有些字居然连自己也不认得,可认识的那些字凑在一起组成的词,又没见过了,好像完全就是另一套文字似的。
他挠了挠头,觉得江宁县的这个捕快,有点东西的。
梁叛记录的速度极快,几乎是话停笔停,毫无迟滞,见俞东来不说了,便抬起头来问:“俞二哥,还有吗?”
“哦,哦。”俞东来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其实这个日本使臣也是个和尚,这两起人几乎是前脚后脚,同时水门,又同时进陆门,你不妨查一查其中的关联。”
“嗯。”梁叛一边低头笔记,一边随口道,“这个天草芥是日本京都鹿苑寺塔头本慧院四世,是个和尚世家。”
他没见过这个日本和尚,在昨天之前,他甚至没有听说过南京城里有这么一号人。
但是他没见过,吕致远却见过,而且吕致远在生前同这和尚有过数次会面。
这一点是从吕致远的一些书信中得来的——昨晚他偷偷去过吕致远的家,不仅拿到那本诗集,还有一大箱子书信,其中有好几封都提到过这位去年从日本来的贡使和尚。
“原来如此……”
俞东来点点头,对此倒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这个日本和尚名为使臣,可是从去年仲秋到了南京,会同馆里一住就是小半年,也不说上北京面圣,也不说递交甚么国书,每天就是在文人士子、官僚书吏之中交游示好。
听说谈吐极其风雅,几个月下来,这人在会同馆的住所常常宾客盈门。
可是这日本和尚每日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从来就没对任何人提过甚么请托,反有不少人主动表示,如果倭使有甚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自己即便能力不够,也一定替他斡旋。
可是每每提及此事,天草芥总是笑而不语,问多了便答一句“确乎无事也”,难免叫人纳闷。
因此早就有人瞎猜乱传了,打听调查的也不在少数。
梁叛知道此人的跟脚,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过近年来沿海大闹倭寇海盗,已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个日本和尚的怪异行径,便愈发叫人猜疑,甚至有人传言:这天草芥与东南一支海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人恋栈南京,未始不是给海盗踩点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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