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天草芥忽然想到,这位梁捕快从翻窗进到他的馆舍开始,行为语言便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这位梁捕快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一休宗纯的。
他们鹿苑寺在京都属于临济宗相国寺一派,而一休宗纯则是临济宗锐意革新的圣徒,面对数十年前佛门的浮华和谄媚大为唾弃。
天草芥联想到之前梁捕快说自己“禅味不过尔尔”的话,心中便琢磨:莫非他意在斥责我礼佛不专,不该三心二意,妄图参与日本的朝政纷争,不该贪恋权势与财富?
可是他为何又提到后小松天皇?
难道他站在天皇家族的那一边?
不错,一休是后小松天皇的儿子,是天皇家族的血脉,当年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想要断绝天皇的血脉,就曾布局杀死一休。
于是便有了那个极为著名的捉屏风虎的故事:将军请一休将屏风上的老虎捉住(若不能则以抗命的罪名处死一休),而一休则请将军将老虎赶下来,用其机智躲过一劫。
天草芥想到此处,忽然便“明白”了:吕致远和张守拙这些大明的年轻官员,眼下所对抗的正是以明国内阁为首的“保守派”政治家,梁捕快既然站在他们这一边,自然痛恨把持朝政的内阁。
而日本的“内阁”,就是将军幕府……
原来这位梁捕快一定认为我不该帮助幕府将军“以下克上”,剥夺天皇的权威。
一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呵呵,可是他并不了解,现在日本国内的权力人物并不是义辉将军,真正掌权并“以下克上”者乃是自命幕府相伴众的三好长庆。
是三好家在践踏幕府的尊严!
就在天草芥思绪起伏的时候,梁叛正坐在对面,看着这个日本和尚神情一再变化,一忽儿凝眉沉思,一忽儿咬牙切齿,不由得大感困惑。
这大脸和尚这会儿自己跟自己叫甚么劲呢?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面这个日本和尚已经认定了自己是日本天皇的支持者——这不扯呢吗?
他不过是从各种电脑游戏和动画片上,对日本战国的历史有一些片段式的浅显了解,所以谈起日本的人物典故,才会有如此跳跃式和无章法的言辞。
其实就是想到甚么说甚么,根本谈不上任何言外之意和中心思想。
他见这大和尚有点发癔症的状态,连忙结束了自己的扯淡行为,对天草芥说道:“这个……大和尚,在下受张知县之托前来呢,是想暂时调停南京漕帮和你们的矛盾,调解费是一百两银子,半永久无售后,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咱们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是吧……”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调解事务合同”,上面列明了此次调解的内容,以及“无售后、有偿维护”之类明目张胆规避责任的条款。
他在合同的收费清单上列明了调解费一百两,其他车马费、食宿费、招待费等一百两,一共二百两,按实结算,多不退少要补。
天草芥下意识地接过了“合同”,他此时脑中还是混混沌沌的,想到义辉将军还在京都饱受三好的压迫,便心急如焚,却苦于无法倾诉。
他想选择大明朝具有权力优势的内阁一派作为亲贡的对象,请这些有力人士帮助幕府。
可是这显然是无法实现的——那些人根本没有兴趣去管一个方外小国的闲事。
所以他只有转到这些人的对立面——湖溪书院,他想通过帮助那些所谓“变革家”的明国青年官吏们,掌握足够的权利,达成他们互利的同盟……
他浑浑噩噩地接过笔,在对方的指挥下落笔签名,等他用工整的楷书写完“芥”字的最后一笔时,这才猛然觉醒。
“这是……”他放下笔,仔细看了看“合同”上的内容,才发现似乎是一个居间调停的契约,但是又不太像,因为这份契约的主体不是被调停的双方,而是自己这个单一一方与调停人。
而且契约上并没有中人作保,乍看上去似乎对自己颇为不利。
事实也是如此。
他一遍又一遍地浏览过“合同”上的条款,尽是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语句,总结一句话,大概就是自己要掏至少二百两银子,请眼前这位梁捕快帮他和南京漕帮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