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庵的侧门被人敲响,那打酒的姑子开了门,便瞧见外面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武将。
她认得那个人,正是宫里的派来看管她们的锦衣卫百户,不知道名字,只听外面那些东厂的人叫他“二牛”。
二牛早已换掉了一身破烂的力工布衣,此时穿的是一身正七品的武官常服,脸上的憨厚气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穆而冰冷的神情。
那姑子显然有点怕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牛百户。”
二牛面无表情地道:“卑职不姓牛。”
他从腰带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说道:“这件事泄露了,邯郸郡主也没留住,庆王的意思,都在信里,给住持娘娘看罢。”
说完便急匆匆转身离开。
那姑子仿佛猜到了甚么,接信的手一抖,脸上的血色立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的嘴唇哆嗦着,呆立在侧门内,目光茫然而呆滞地看向街对面的绣春堂沽酒店,铭帘上的“钓诗钩”三个大字,还在随风飘舞着。
那只酒葫芦就在她的脚边,昨晚便已经空了,玉檀又拿了她的酒,在后院那个黑黢黢的石雕上做法。
听说那是天竺传来的巫术,只要真心地信仰并崇拜湿婆大神的林伽,再用美酒为湿婆大神的雕像清洗擦拭,持之以恒之下,终究能得到男人的回心转意……
这个打酒的小姑子,法名叫玉九,取的便是“酒”的谐音,但她的酒量很浅很浅。
在进宫侍奉皇上的第一天,便因为饮了一小杯酒而醉倒不起,让皇上败兴而去,从此便冷落下来。
可是没到两个月,宫里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糊里糊涂地便被打入了冷宫,随即便开始了漫长的“练酒量”的路程——她听人说,只要多饮酒,酒量便能上涨的。
万一哪一天能够再回到宫中,万一还有机会侍奉皇上的话,她可不能再一杯酒便醉倒了……
她还是个处子……
玉九将那封好似千斤重的信收起来,抱起她的酒葫芦,同往常的很多个时日一样,跨出门槛,向绣春堂走去,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显得平稳一些。
两名东厂番子远远地看着她,只要她有一点逃跑的迹象,便会立刻出手将她捉回来。
当然了,东厂番子们很清楚,这些被打入冷宫的娘娘是不可能跑的。
因为她们都有娘家。
她们的娘家有些做官,有些是勋贵,有些只是平头百姓,但有个共同的特点,这些娘家,都是她们的软肋。
果然,玉九打完酒,便抱着那个很大的酒葫芦,沿着走了无数遍的道路,脚步蹒跚地穿过街道,走进了白云庵的侧门当中。
她好像没事人一样,将酒葫芦送进屋里,拔开木塞便倒了一点点,悄悄抿了一口,清冽的酒味顺着咽喉滚出一道火线,一直滚到胃里,火辣辣的,很难受。
但她还是眯起双眼,弯起嘴角,好像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过了片刻,玉九才满面酡红,踉踉跄跄地走到正殿,径直穿过正在做课的姐姐们,一下子趴在了住持的肩膀上,掏出那封信,在住持的眼前晃了晃。
住持在宫里的时候,大家叫她倪贵妃,现在叫玉归。
玉归轻轻打开那信封,只看了一眼,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泪眼朦胧地看向身后那些姐妹。
大殿之中哭声一片。
当晚,白云庵女尼一十四人,悬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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