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京师便早早下起了第一场大雪。
固节驿的房屋此时也被薄薄的一层积雪覆盖,朱驿丞笼着双手,走出屋子,口鼻之中呼着白气,看了看路面上再度覆上的一层雪,摇摇头,很不情愿地将手从暖和的袖子里抽出来,抓起墙边的扫帚便扫起了雪。
大明朝到了这个年岁,全国的驿递已经废弛了大半,但固节驿毕竟杵在京师的门面上,每月从此处来来往往的官员不知凡几,所以表面功夫是一定要做的。
朱驿丞虽然姓朱,但跟皇城里住的皇家人可没半点儿族亲关系——朝上倒五百年或许会有——否则也不可能在这驿站里做个小小的驿丞。
况且,太祖有明训,老朱家的子嗣是不准工作的。
朱驿丞抬头望了望南面,心想这样的大雪,今天恐怕不会有人再来了,毕竟没有天大的事,谁会冒着这样的风雪赶路?
可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视野里却缓缓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黑点距离此处还有很远,若放在平时恐怕根本难以瞧见。
但在这大雪纷飞的银白世界中,那个好像突然出现的黑点便格外醒目起来。
朱驿丞满是褶皱的苦瓜脸更加皱紧了几分,他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是在这里歇宿的!
可是老天好像偏偏要和他作对一样,那个黑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最后化出了一个清晰的马车轮廓,拉扯的马匹因为长距离奔跑发汗的原因,浑身都在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朱驿丞忍不住哀叹一声,转头朝院里两个打盹的杂役吼道:“烧水,烧水,炉子拨旺点儿!”
很快那辆又大又厚实的马车裹挟着阵阵风雪,缓缓停在了驿站门外。
“劳驾,这里是固节驿吗?”
车夫裹着一层厚厚的油毡布,只将一张脸露在外面,坐在车上朝朱驿丞喊,声音还很年轻,甚至有点稚嫩。
朱驿丞一边在心里做了判断:是应天官话,一边用笤帚扫了扫门头上并不多的积雪,将“固节驿”三个字扫得更清楚了些。
那车夫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朝车厢里低声说了两句。
朱驿丞立刻便对这车夫乃至车里的人高看一眼——一个赶马车的,居然也识字!
这时后车门推开,车上走下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男子。
这男子上身是一件短衣,但你决不能因此便说这人便是个没身份的粗汉,因为他这件厚厚的短衣十分板正合体,好像量体定制的,又是黑缎面夹银丝的上好料子。
他的下身则是一种好像帆布料的裤子,也是笔挺合身,刚好将那双更加古怪的鞋子的高帮盖住一寸多点。
等那男子朝自己走了两步,朱驿丞才发现那双鞋的好处——鞋底很厚,而且底面刻着深深的纹路,走在雪地里根本不用担心鞋子会湿,更不会打滑。
这都是哪里出的东西?
就在朱驿丞神思不属的时候,那男子已经开口了:“你是固节驿的驿丞?”
朱驿丞反应过来,不慌不忙地作了个揖,客客气气地说道:“卑职姓朱,正是此间驿丞。”
“朱驿丞。”那人拱了拱手回礼,“请教,这里距离京师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