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炮!”梁叛下令,令旗挥动。几艘在满剌加港外围巡弋的佛郎机战舰,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在一片炮火之中翻卷着,无力地沉入了海中。……正将一只鲜活牡蛎从壳中扯出来塞进嘴里的艾利赛乌,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那阵轰隆隆的响声。他一面将牡蛎嚼得汁水四溢,一面眯眼问道:“甚么声音?是打雷还是炮声?”他的侍卫队长躬身道:“这并非我们舰炮的声音,或许是打雷。”艾利赛乌忽然一张口,将嚼烂的牡蛎吐在了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抬头大骂道:“将那个该死的厨子带来!”他赤脚在地毯上来回踱着步,有些焦躁,而且心神不宁。但艾利赛乌的心里很清楚,这种焦躁的起因,并非那口藏了几粒沙子的牡蛎,而是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他无法掌控的东西。很快,惊恐的厨子被两名士兵拖拽过来,艾利赛乌凶狠地揪住那厨子的头发,将对方的脑袋粗暴地按下去,指着那滩烂牡蛎,恶狠狠地叫道:“给我吃下去,你这个杂种!”那厨子浑身不停地颤抖,艾利赛乌却突然从桌上抓起那柄撬牡蛎的小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厨子的侧颈。艾利赛乌撇下带血的小刀,重重一脚将那厨子踹倒在地,沉着面孔,快步向自己府邸最上层的瞭望塔上走去。侍卫队长面无表情地旁观着这一切,等到总督大人爬上楼梯后,他才挥挥手,让人将现场的一切清理干净。当艾利赛乌爬上第四层的瞭望塔时,沉重的身躯已经压得他膝盖酸痛,口中也呼哧呼哧地喘气起来。侍卫队长跟在他的身后,不得不一再控制自己的速度,以免撞到越走越慢的总督身上。他偶尔抬头看向总督大人肥壮的后背,以及那敞开丝质长袍下,不时露出来的腰间的肥肉,心中便觉得一阵厌恶。他不知道这次求和需要花多少钱,他只知道自己足足被克扣了两个月的薪水,而且被迫购买了价值五百千克白银的临时债券。哦,债券真是个万恶的东西!简直比赎罪券还要万恶!他只是没想到,自己都跑到满剌加来了,也没能逃过这种狗屎的剥削。好不容易上了瞭望台,艾利赛乌吹着屋顶的海风,努力向远处的海面上眺望。远远的,好像有些灯火漂浮在海面上,他看不清,但本能觉得那应该是自己的巡海船。他的船只所剩不多了,就连这些只能担任巡逻任务的小船,也不得不全面武装起来。巡弋的小船每一艘都带了一门小型火炮,即便遇到无法战胜的敌人,也能及时发炮预警。那种小炮的声音又尖又脆,很容易分辨出来。他等了片刻,还是没听见那种炮声,于是略略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却见黑漆漆的码头上好像有一道黑影在移动,并且正缓缓离开码头,向海上驶去。他眯起双眼,朝自己的侍卫队长问道:“那是甚么船?”侍卫队长不以为意地道:“是一艘商船,阁下。”满剌加是整个南洋的中心,每天从此起航、在此停靠的商船不可计数,每时每刻都有商船进入和离开,这没有甚么新鲜的。他认为总督大人越来越多疑了——这或许是英雄迟暮的通病!侍卫队长这么想着。艾利赛乌还有些不放心地盯着那团黑影看了一会,直到双眼发酸,瞧见的景象也有些模糊,只好揉揉眼睛,推开侍卫队长,返回楼下去。……裴德洛的商船悄然离开了满剌加港,这次船上除了十几名客人之外,没有装载多余的货物。一切只为不影响他的船速。商船一旦脱离满剌加港的范围,便立刻升起所有风帆,全速向某个预定好的方向行驶。如果有熟识的人,看到此刻的老苏丹,绝对会产生某种错觉。因为原先装扮极尽奢华,却难免俗气透顶的老苏丹,此时已经完全换了一身装扮。他几乎卸下了身上所有贵重的饰物,就连衣服也换了一身朴素的纱帽圆领袍。这是明人官员的常见装束,至少裴德洛看了以后,觉得很像是那么回事了。老苏丹此时坐在船舱里,试图用虔诚的祷告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激动。他的手下,也是曾经满剌加王朝的旧臣们,都在他身边来回踱步,船舱当中始终回荡着轻轻的脚步声。裴德洛站在船头上,不断地用高倍望远镜向海面上搜索,忽然发现左前方有一排悄然无声的黑影,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他立刻命令举起火把,在空中不停地画圈。对面的黑影显然发现了他们的信号,几乎在同一时刻,两点火光也从对面升起。裴德洛立刻下令调转船头,向彼方驶去。……旗舰之中,梁叛得到了裴德洛前来接应的消息。他命令所有船只缓缓靠近,保持同对方的联络。不久之后,裴德洛的船一头扎进了大明的船队中间,等梁叛走上船头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十几个人影跪在对方的船头上,其中一人手捧着两样事物,不停地向大明的旗舰叩首……被邀请留在旗舰上西班牙使臣洛佩斯,此刻是一头雾水,就连船上其他明国的官员和军官们,也都不知梁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等到两船靠近,梁叛接受了“前满剌加国王子”的觐见以后,率领所有人倾听了满剌加遗民们对佛郎机强盗的控诉,并接受了满剌加国向宗主国的求助。梁叛不顾洛佩斯呆滞的表情,大声下令:“今我王师,决议兴仁义之兵,主持天下公道。驱逐残暴胡虏,以复血海深仇,救满剌加百姓于水火!”所有明军轰然响应。梁叛再度大喝:“光复满剌加,捉拿总督艾利赛乌!凡不服王化、助纣为虐者罪无可赦!”数千明军齐声怒吼:“杀!!”洛佩斯耳中嗡嗡作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瞥眼用余光偷瞧着正义凛然的梁叛,不由腹诽道:占领道德制高点这套,属实给你玩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