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斐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想他也算自诩到处游历,走遍半个大周了,可这句“堂上何人要告本官”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话怕是京城里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听了都要感慨自己到底“太年轻,没有见识了!”
正在堂上睁大了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姜三老爷的小丫鬟连忙“诶”了一声, 凑过来回了一声:“小姐!”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怀里最后一本册子。
听姜三老爷这般说来,半晌之后, 她忽地点了点头, 笑道:“姜三老爷说的有理,不管是先掌馆写的《文馆手记》还是江公自己亲自书的《江南道游记》又或者黄石斋的账册签字都不能说面前这碎的石料就是江公送的那一个。”
只可惜,对他们的质问,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更没有人指出是哪个。
什么热闹那么好看?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和掌柜丢了生意跑去看热闹了?
……
美玉这种东西价值千金,一般人皆会小心收藏。可凡事总有万一,一不留神摔碎了,虽然不再值钱了,可对有些玉主人而言,其意义非比寻常,便是碎了,也想粘补起来。
可……那又如何?姜三老爷不以为然:这些刁民也就只能逞个嘴上威风了,按大周律法, 又能拿他如何?
说话间女孩子将手里那本《江氏雕刻手记》翻了开来, 翻到其中一页,让众人过目了一遍:“这座山石形造落款处写了一句话!”
堂下百姓听的一阵咋舌:又是大靖二三一年,而且还是正月, 若这不是那块石料……难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巧合不成?
梁先生和钱先生听到这一句却神情激动,一下子红了眼睛:赠友……原来他们以为没什么本事的先父居然还有江公这样厉害的朋友!
“不用说了, 这一定便是那江公送给咱们宝陵文馆的宝贝了!”有人在堂下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后声音里不由带了几分哭腔, “就说咱们宝陵人杰地灵, 文曲星怎么可能不照拂咱们宝陵人!”
“便是江公送了山石,还有图样,你如何确定这个就是图上那个的?”姜三老爷挑着刺,对着碎成一堆碎石的寿山石料,冷笑道,“我随便找一堆石料说这个就是江公送的也成啊!”
方知慧自诩自己没有这般恶劣,可闹了一早上此时心里也窝火的很:不是碰瓷喊疼吗?这下这老夫人是真疼了。
百姓唏嘘议论声不绝于耳, 随便一听, 大多都是在骂他的,哦不,是没有不在骂他的。
他们愤怒的盯着堂上的姜三老爷等人道:“都是这群天杀的扫把星,一来就闹事,居然还将江公送给咱们宝陵城的宝贝给砸了, 真是太过分了!”
宝陵县衙的大堂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看着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挤挤攘攘的大堂,有堂下上了年纪的百姓忍不住感慨:“我自打出生开始就在宝陵城了,眼下都快七十了,还是头一回看到衙门这般热闹的!”
文吏却摇了摇头,神情坦然:“我们衙门几年没升过堂了,我只是个文吏,也不是官员,自然是不大懂的。”
什么叫下次记得不要?姜二老爷听的脸色顿时一黑,正要开口,冷不防什么东西迎面砸上了他的额头,痛倒是不痛,可那额头流淌的凉意和那股浓重的腥臭味一下子叫他懵了,待反应过来随手一摸,摸到触手黏腻的蛋黄蛋清时,顿时火冒三丈:“哪个扔的臭鸡蛋?”
这话说的真是不轻,文吏心中却有些埋怨:他又不是真的大人,只是个赶鸭子上架的文吏,关他什么事?要不是你们自个儿闹事,他还懒得管呢!
“就是啊, 过分……好!”
相比百姓的愤怒喝骂, 女孩子的反应委实平静, 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顿了顿,她开口唤了一声:“香梨!”
有人抱着个箱子嚷着“让一让”从堂下上了堂,有堂下看热闹的百姓一见这人,当即便道:“这好似是美玉坊的伙计吧!”
一旁一个随从举着个暖手的炉子连声应是,另一个随从则举着一份摊开的宝陵城制图道:“这宝陵城倒与旁的小城相比没什么特别的,最有名的是茶馆的说书……”
……
来日方长,小人报仇,总会找到机会的!这群刁民,他们算是记下了!
正喝骂的百姓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激烈的叫“好”声!
只是埋怨归埋怨,本着不要替他们吴大人随意惹事的原则,文吏还是轻咳了一声,对百姓道:“大周律法里确实不能堂下之人随便上堂的,方才就算了,毕竟咱们衙门难得升一次堂,下次记得不要啊!”
“小的确实是美玉坊的伙计。”那伙计笑着打开箱子道,“姜四小姐托我们帮忙,道她要修补一座碎了的石雕,我便将工具什么的拿来了!”
堂上一片鸡飞狗跳:有正牌姜二夫人和那个名动宝陵的小柳绿在互相别苗头,有姜二老爷、姜三老爷被人打了气急败坏的在叫,有姜老夫人闪到腰在嚎, 除了这些热闹之外, 还有方二小姐报臂冷笑说风凉话,姜四小姐举着江公的书给大家围观,甚至还有检查的大夫,抬证据碎石上堂的护卫,弄担架的学徒,起草判文的文吏以及拿着棒的衙门官差们。
暂代处理一切事务自然也包括告官,文吏神情认真:他反正“不懂”,弄错了,待到吴大人回来纠正就是了。
方才窜上堂动手的百姓委实叫人有些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两人光顾着疼了,待到回过神来想找人时,那跑上来打人的百姓已经溜回人群了。
原来是有暴脾气的百姓按捺不住, 突地冲进了堂上,在姜三老爷和姜二老爷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一人给了一拳头。
这群刁民还挺团结的嘛!找不到人,姜二老爷便转头愤怒的瞪向一旁除了起草文书,什么都没干的文吏,质问了起来:“这便是你宝陵县衙的大堂?瞧瞧热闹的跟个什么样子了?居然还有堂下之人能上堂无故动手的,这就是你宝陵县衙的管教?若是管不好你宝陵县衙,我倒要去江南道都府问问这宝陵城是怎么回事?”
热闹再好看,还是先捡银子要紧!前头挤挤攘攘的人群瞬间松了开来,段斐一行人连忙趁势挤了进去,很快便挤到了最前头的位置。
这县衙大堂上虽然站了不少人,可他还是一眼便瞧到了那位姜四小姐!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堂上干什么:嚎的嚎,笑的笑,不吭声的不吭声,戏台上也没有这般热闹的。
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算计的。这宝陵果然连地方带人都邪门的很!
那厢挨了两拳变乌眼青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愤怒的指向堂下的百姓,质问了起来:“谁?方才是哪个打的我?”
扔上衙门的东西这才消停了下来。
可他们方才去了茶馆,茶馆的伙计说什么说书先生和掌柜去衙门看热闹了。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计:碎成大块的倒还好,可一摔,哪可能正巧四分五裂成几个大块的?那等小块最是麻烦,很难粘补的。
毕竟又没有一块一块标记好了,所以最是困难了。
修补者不止手艺、其记忆更要惊人:一般人做不来这种活,而有这种记忆的,随便做些什么不能赚到钱财?干嘛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除非吃饱了撑着,哦不,是如江公这样的文曲星转世,偶尔随性洒脱一番就帮着把玉石粘补好了。听说前朝江公就修补过一座碎成小块,最小的瞧着都跟粉末大小的送子观音像的,那送子观音像听说是前朝大靖皇帝后宫里的娘娘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乡野传闻罢了。
只是眼下,姜四小姐要修补这石雕?众人没有看大块,而是看向那一堆细碎的石块,心中忍不住起疑:这个……姜四小姐当真能做到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