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内容,她为什么要在两年之后,再写一次?波西米亚收起她找到的日记,迅速下了阁楼,一头扑进了主卧室里;三条光鱼急急地在后头追了上来,为她映亮了房间。作为波西米亚主要活动过的地方之一,这间卧室里肯定还有别的线索。她刚才只顾着找日记本,说不定遗漏了别的什么——这一次,波西米亚下了狠心。她把能翻的地方都翻了过来,每一件衣服都抖开了,每一个角落里都摸遍了,甚至连鞋子里头也没放过;墙、木地板、天花板……处处都敲了一遍,以防下面有空洞。然而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圈,她身上急出了一层热汗,却什么也没找着——不,这么说不对。有一个地方她还没看过。……床底下。看着将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白色床裙,波西米亚先在脑海里排演了一遍床下可能会藏着什么恐怖画面。她会在床下看见自己的脸……?或者,她会发现元向西其实一直在床下趴着?还是说,她往下看的时候,床上会多出一个看着她的人?她原本是要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越想越后背发毛,一连神经质地四下看了好几次,每次看见的都只有空荡狼藉的卧室。不行,这样下去自己要被自己吓死了。波西米亚深深吸了一口气,退后好几步一咬牙,就用意识力掀起了床裙。她没敢再次趴下去,只半弯着腰,往里觑眼看:积了一层灰、头发、脏污的床下,只有一只倒在地上的小铁桶。……床下干嘛要放个桶?她慢慢把小铁桶勾了出来,打量了它几眼。里头残留着一点儿黑黑黄黄的污垢;大概是在床下放了很久,大部分气味都消散了,只剩一层隐约的臭味。就和书房里的淀粉一样,又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奇怪东西。她将桶放了回去,站在好像遭了劫一样的卧室里,一时有点儿茫然。日记的问题没想明白,谜团却又多了一个。难道这个桶,就是所有的线索了?波西米亚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在她走过那只五斗橱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每只抽屉都早就被拉了下来,只剩了个木头外框;就连木头外框的内侧,也都被她仔细摸过了一遍。但是……五斗橱上,大大方方地摆着一小叠崭新的空信封。因为它们一看就没被用过,所以刚才波西米亚只是将它们都推散了,简单看了一遍。此时她瞧了它们几眼,又一只只拿了起来,捏了捏,再打开信封检查内部——每一个都是空信封。只不过,倒数第二个信封里虽然同样空空如也,但再一看,她却发现信封内侧有一片淡淡的铅笔字迹。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你若是接到电话,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记得要装得很着急!接到信两日后你来莉莉家的旅馆找我。没有落款,没有日期。这是一封事先准备好,以便随时都能发出去,又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信。波西米亚手指微微颤抖着合拢信封,将它放回了五斗橱上。她慢慢转过身,看着门口的元向西,终于挤出了字句:“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他刚刚是干什么去了来着?洗照片?不对,他们今天没照照片,她大概记错了。“……你在看什么?”元向西带上来了一条她留在楼下的光鱼,此时那条鱼在走廊里来回徘徊,将他背光投下的影子波动得一晃一晃,唯有他的身体仍旧笔直漆黑地站在光下。“我……我想看看这里是不是有我写完了,还没发出去的信。”波西米亚颤着声音说。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她有点明白为什么1972年的日记会被搬到1974年了。在结婚的时候,她明明就停止了写日记;想来也是,夫妻二人朝夕相处,要悄悄写日记总是不太方便的。但她在婚后大半年时,却开始用婚前日记来冒充新日记了……“我怀孕了”四个光秃秃、白茫茫的字,一次次扎着她的神经;一时间,所有的线索、谜团都争先恐后地要挤进她的脑海里,迫不及待地要连接成一条历史线。“有吗?”“什么?”她突然回过神,吃了一惊。“信,有要发出去的信吗?”“不,没——没有。没有。”元向西的黑影走进了房间,面容逐渐在光鱼下亮了起来。他的容貌看上去还是一样,但神情却叫人想起了浮在冰上的一层薄薄雾气,让波西米亚忍不住一颤,往后退了几步。“别避开我呀。”元向西察觉了,望着她哑声一笑;又像是祈求,又像是委屈。见她没有出声,他以目光抚摩了一会儿波西米亚,嗓音低低地笑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这么好看。”他转头看了一圈形容狼狈的卧室,目光在床边的铁桶上停留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指了指床,低声道:“很晚了,你该休息了。宝儿和那两个孩子,现在也都睡了。”宝儿和那两个孩子……?只有宝儿这个名字对她父亲来说,好像还有点意义;另外两个孩子似乎连姓名都不必提。如同被什么东西附在了后背上一样,除了僵硬地摆动身体,走向大床之外,波西米亚什么也干不了。她觉得自己紧绷得都像木头一样硬了,慢慢在床上坐下来时,简直能听见身体折成两半的响声。元向西站在床边,看着她躺下之后,亲手为她拉开了被子。他轻柔地将她的被子盖好,好像被子底下是他一生的宝藏;随即,他微笑着说:“伸手。”伸手?她看了看床头栏杆。对了——对了,那只铁桶——元向西将她的右手腕拉出来,一手攥着它,一手掀开了上衣衣角。在他的裤子腰带上,挂着一只手铐。不是单薄的成人玩具,是精钢打造、货真价实的手铐。“咔哒”一声,波西米亚的右手就被牢牢锁在了床头栏杆上。他把小铁桶拎过来,放在了她的床边,她想起了里头隐约的臭味。丈夫弯下腰,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好好睡,夜里渴了就叫我。我去书房里做点事,一会儿再上来陪你。”身体都绷得这么紧了,竟然还能颤抖得这么厉害。她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愤怒;她真希望自己能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一把将那手铐扯断,推开他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但她的柔嫩皮肤贴在沉重冷硬的手铐上时,那触感总是清晰绝望地叫她意识到,作为一个手无寸铁、力气不大的女人,她从这手铐里是挣不出去的。“啊,”元向西在走到房间门口时,忽然转过了身。“我差点忘了,今天还有几张要寄给亲戚的照片没拍。”波西米亚猛地抬起了头。丈夫重新走近床边,从衣领里抽出一根项链;充当吊坠的,是一把小钥匙。“来,我们去孩子的房间照。”波西米亚看着手铐在自己手腕上张开嘴,她的右手就又获得了自由。她在他的示意下,慢慢站起身,跟着丈夫走进了宝儿和她弟弟的房间。光鱼没有获得吩咐,却也自动跟上了,映亮了小小的儿童房。房间里除了那一堆眼珠被戳空了的宝儿玩偶之外,一个孩子也没有。丈夫看了一圈,回头笑道:“我想,照一个你哄孩子睡觉的场面,再照一个我们一起给宝儿读书的照片,怎么样?噢,我去拿相机和三角架。”哄孩子睡觉?给宝儿读书?波西米亚四下看了一圈——这儿连一个孩子也没有。她从刚才起,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愣愣盯着丈夫转身出了门,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突然重新找到了声音。“你、你要去暗房里拿东西吗?”这很有可能是她逃脱的机会。“对啊。”丈夫微微一笑,转身就出了走廊,竟然好像丝毫也不担心,她会趁这个机会跑掉。在他从楼梯上消失得看不见之后,波西米亚的胸口就绷紧了,连一丝儿气也透不进来。她手心里都是汗,脱掉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尽量不发出动静地飞快下了楼梯——她没法从二楼的窗口逃走,只能从一楼大门跑出去;想来想去,她能够行动的时机,只有丈夫走进暗房后的那区区片刻。当波西米亚下了楼梯、脚踩在一楼木地板上时,果然听见楼梯后头暗房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应该已经走进去了,因为暗房里随即响起了物件被挪动的杂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抬脚就朝书房跑了过去。书房门下有个门挡,她记得自己今天还用过它一次,用来卡住了书房房门。书房离暗房不远,她只要动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