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亮电灯,洁斯轻轻在身后合上了房门,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对房门的窗户玻璃,被夜幕染成了一片漆黑;她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走过去拉上了窗帘,随后才疲惫地揉了一把脸,在日历上的“23号,周四”处画了一个小勾。一天又结束了。同样的小勾,在日历上已经有五个了;五个小勾之前的那一天,就是她看见棕发小女孩背影的日子,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叉。“又过去了一天,”洁斯苦笑着放下笔,“没事……今天也没事。”进入侯爵别府工作,已经快两周了。与其说侯爵夫妇对她满意,不如说更像不太关心,似乎只要她把莫娜带好、别给他们找麻烦就行;但莫娜喜欢她,二人相处得很融洽,她也渐渐适应了在叹息丘大屋里的生活。只要她自己别露出马脚,一切都会顺利的……*洁斯睁开眼时,一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醒了。在一片寂静的深夜里,困倦感过了几秒才慢慢散去,让门口那一阵细微的动静传进了她耳里。在门把手的另一端,响起了金属刮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在一把把地试钥匙。有人想开她的门。洁斯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她后背上一片冷汗,哑着嗓子喝道:“是谁?”门外的动静立即停了。洁斯忙翻身下床,借着窗外大片投进来的月光,迅速从书桌前拽过椅子,顶在门后,又问道:“是谁?我听见你了!”过了几秒,门外响起了低低的窸窣声,却离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是不是你?”哪怕今天不是她准备早餐,洁斯还是在天色仅蒙蒙亮时就迅速穿好衣服下了楼。她直冲入了正叮当乱响的厨房里,一推开门就冷着脸问道:“昨天晚上,是不是你?”怀特转过身,好像吓了一跳,一脸茫然。“什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洁斯实在忍不住心中火气, 说:“你是管家, 只有你才有钥匙吧!”“钥匙?”怀特皱起眉头, 往平底锅里打了个鸡蛋。“你问钥匙干什么?”洁斯刚要发火,却突然生起了另一个念头——就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了胸口似的,接下来的话烟消云散。她仔细打量了怀特几眼, 越看越觉心中没底:他是假装无辜?还是真的不知情?“除了你之外,”她尽量控制住语气, 问道:“谁还有别府里房间的钥匙?”“房间钥匙?”怀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别府里除了大门后门, 房间门都没有钥匙。这房子一百年了,锁眼很多都锈住了, 没有锈住的,钥匙也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你可别不小心把房门锁了……”等一下……洁斯感觉一阵眩晕,却不敢露出征兆, 狠狠掐住手臂内侧的皮肤。她昨晚锁门了吗?她完全想不起来了。*要是能跟曼丽商量一下就好了, 洁斯充满渴望地看着一楼走廊里的电话, 还是摇摇头, 收回了手。曼丽就像是一块石头,牢牢地将她拴在现实中的地面上, 总能给她带来安心感。可是现在不是打电话的时机:莫娜上午的课结束了,再过半小时就是午餐时间了,厨子正在厨房里忙, 侯爵夫妇也快回来了……她可不愿意让人听见自己的电话内容。按照惯例,她与怀特总是提前在厨房内吃饭的, 这样一来侯爵一家吃饭时才有人照应。自从早上那件事以后,洁斯对于怀特总有点不太自然;她抹了把脸, 才大步走进了厨房——幸好,怀特还没来。“索兰诺太太, ”洁斯朝厨子打了声招呼。索兰诺太太是附近村庄里的人,据说她母亲就是上一任老侯爵的厨子,她也是从小就常来叹息丘大屋的,对别府比洁斯还熟悉多了。她有点不拘言笑,洁斯试了几次,从她嘴里掏不出三句话,也就放弃了搞好关系的意图。然而今天索兰诺太太却格外沉默——她甚至连招呼也没回, 反而只直直地盯着窗外。“怎么啦?”洁斯问道,也凑过头去看。“你在看什么?”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一恍惚,想起不久之前蒙娜也是这样问自己的。难道——难道——“怀特已经雇好园丁了?”当索兰诺太太开口时, 却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话。洁斯一怔,看了看外面草坪上的人影,心跳渐渐缓和下来,说:“是呀。”请园丁怎么了?洁斯想问问她,但厨子却已转开身去忙了。*午餐一向比较简单,今天是熏鱼,沙拉,面包与一道浓汤。洁斯坐在料理台旁的餐桌上,低头看着桌上的午饭,一动没动。厨子早已回去了,一时间厨房里只有对面怀特的餐具撞击声响:勺子磕在盘边,抹完黄油后餐刀当一声撂在桌上……“你怎么不吃饭?”怀特终于问道:“发什么呆呢?”“啊,没有,”洁斯匆匆地说,拿起了餐勺。她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故作无事地说:“我在想上课内容……我现在吃。”怀特没有看到他。怀特没有看到,餐桌另一头上反坐着一个黑头发的陌生男人。他面朝墙,后脑勺冲着二人,贴在餐桌边上的后背像凝固了一般平静,连喘息时的起伏都没有。但是怀特那么没分寸,说不定是他和别人联手的又一个恶作剧……当洁斯假装掉了餐具的时候,她从餐桌底下迅速看了看——在那张椅子上,正坐着一双男人的腿,脚尖冲着前方。不能、不能露出马脚。洁斯强忍着想要尖叫的欲望,死死垂着头,逼自己吃完了午餐。*六个勾后,终于出现了又一个大大的、几乎快要划破纸面的红叉。*“我好想回家,”她低低地对着电话话筒说,“我在这边感觉很、很孤单……”“怎么了?”曼丽的声音警惕起来,“你还好吗?”该怎么跟她说?难道要让曼丽白白担心吗?她离得那么远,什么也做不了,何必呢。即使对方看不见,洁斯仍然摇了摇头。她特地挑了一个夜深人静、府内众人都回房睡觉的时刻才给曼丽打电话的,可是现在她回头四下看看,却后悔了:夜深人静就意味着,她在走廊上说点什么,声音都能飘得很远。“你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曼丽在电话里说。洁斯转过头,对电话小声说:“我没事,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你也知道我的……”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从她背后无声地走过去了一个白衣人影。“那就好,”曼丽听着有点不放心,“对了,什么时候我能过去看你?”*日历上又多了三个勾。洁斯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惊弓之鸟,总留着一点余光在扫视着四周,有时怀特冷不丁叫她一声,她都会被吓一跳。哪怕打勾的日子多了,她也不能完全松下一口气来;如果说生活中有什么好事的话,那就只有蒙娜了——在这两周多的时间里,连洁斯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喜欢疼爱这孩子。莫娜将她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提及丽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尽管课上仍旧给丽莎留了一把空椅子,但洁斯能看出来,这个想象中的朋友正在莫娜心里渐渐失色。或许……或许蒙娜可以帮她。但是这样引导小孩子,实在是不好……“莫娜,”洁斯压住心里愧疚,没看她,只坐在她身边低头小声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父母想让我走,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跟他们要求,让我留下来?”莫娜的声音,却是从另一边响起来的:“当然了,谁也不能让你走!”*画上第三个红叉的晚上,洁斯用被子蒙住头,在床上哭了很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完全不明白;明明就在不久以前,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直到几乎要吐出来,她才颤抖着爬下床,将胳膊伸进黑漆漆的床下,拉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她匆匆掏出一只小药瓶,就着卫生间里的龙头水,一把将白药片吞了下去。曼丽,曼丽要是在就好了,如果没有曼丽,她曾经经历过的黑暗,早就将她吞没了。摇摇晃晃地,洁斯回到了床上,在对好友的强烈思念里,终于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的早餐,是洁斯的责任;所以天在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或许是药片起了作用,她觉得世界又一次正常宁静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