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6章 发出广播的人……有什么事,很奇怪。林三酒闭上眼睛,试图捉住脑海中左冲右突、嗡嗡作响的杂乱思绪;眼睛轻轻合上时,却有什么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抬起手,从自己脸上抹去了湿湿凉凉的眼泪。不怪她现在很难去理智地思考;毕竟不久之前,她才刚刚以一个十二岁小孩的身份,亲历了一次颠覆人生的暴力、剧变和丧亲——哪怕称之为“惨剧”,都过于粗浅简单了。同一时间,她又依然保留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作为“林三酒”的身份;两种距离、两种视角,两个答案,在头脑中纠缠扭绞,形成了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万花筒。更何况,她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第一个疑问,或许也是最不重要的疑问,就是她身后明明没有人。府西罗根本不在她身后。她是打开画册之后,进入了他的记忆之中的;府西罗本人,并不在画册的记忆里——事实上,她在打开画册的时候,府西罗只是远处的一个背影。林三酒回头看了看。她看见的手,肩头感受到的体温,好像只是幻觉,身后的草地上除了一具已经不再呼吸起伏的身体之外,什么也没有。第二个疑问是,府西罗的话有点奇怪。“让我去找宇宙之上的世界吧,好吗”——听起来简直像是一个恳求。为什么?她有资格决定府西罗去不去探索吗?他想去的话,何必要征求她的同意呢?一想到这儿,引出的问题就更多了:此前府西罗一句话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为什么突然之间却想去探索世界之上的世界了?会不会是因为,他本来就一直存在着这份执念,只是今夜才不知被什么事情给勾出来了?他恳求自己的原因,难道是他和枭西厄斯一样,也需要一个人类农场,才能去探索吗?林三酒怔怔地站在原地,感觉种种疑问就像波涛乱流一样拍打着她,打得她的心神也摇摇晃晃;她总觉得眼前拼图中,还有一部分被遮蔽住了,她看不见全景。她不是一个会将事情憋在心里,花漫长时间与其纠缠的人,既然不明白,那么就说出来好了。“府西罗?”林三酒叫了一声。“你本人在哪里?为什么我可以与你交流?”他说过,告诉自己的都会是真话——说来也怪,林三酒没有来由地,始终认为他会遵守那个毫无约束力的誓言。“你听见的声音,不是我本人。”府西罗的嗓音果然又一次从空草地上响了起来,“这里只是我留下的一缕意识。”“那么我看见的手……”“湖边的夜太冷了,而你的身边很温暖。”府西罗的嗓音好像梦呓一样,说:“只好尽可能地紧靠着你……即使只是一缕意识,好像也可以形成肢体的模样,汲取一点体温。”果然是他的意识,而不是他的本人——只剩下一缕没有压制的意识,似乎远比本人更坦白、更脆弱。“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的记忆呢?”林三酒柔声问道。虽然记忆结束了,但是她眼前一切都仍旧凝固着,没有变化。就好像对于府西罗而言,那一夜是大结局,他看见的、天空之上的异世界,就是最后所见的景象。“说实话……我也不明白。其实你看不看见,你愿不愿意,并不会影响我想要做的事。”府西罗喃喃答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应该知道?“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亲友,我人生里重要的人,那么……你理所当然应该知道,对不对?”府西罗的语气,就好像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似的。林三酒低低地叹了一声,走到了湖边男孩的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她的指尖就从那一张仍旧目眩神迷的面庞中穿透过去了,什么也碰不到。如果让她做一个猜测的话……府西罗拉她进入记忆,是不是隐隐希望她看见当年之事以后,能够唤醒他,留住他?他是不是也不愿意像枭西厄斯一样开发人类农场,以无数普通人为代价,去寻找世界之上的世界?林三酒清楚,现在开始,她必须要尽可能地谨慎措辞。“其实一开始的你,只是像绝大多数小孩一样,存着很普遍的好奇与幻想……”府西罗没有出声。“随着人的年纪增长,会渐渐接受现实,忘记自己曾经幻想过世界上有魔法,有巨人,有通往异界的门。而你的父母……在你的父母干预下,你比其他人更早地接受了现实,放弃了幻想,对不对?”林三酒想起了他从影院中回来的那一夜;躺在床上的府西罗近乎平静地、放弃似的,松开了手,让“地图上没有的海域”从指间漂流走了。“不……不。我没有放弃,我希望过安司可以在新学校里看见鬼。”府西罗说到这儿,二人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口气。“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时的我,是在‘希望’安司能够遇见鬼……我并没有真正认为她会遇见鬼。”他能这么快就察觉区别,倒是让林三酒吃了一惊。接下来的话,就更困难了。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如果府西罗一路按照安排成长下去,那么“世界之上的世界”,只会像是他十二岁时穿过的鞋子一样,因为不再合适而被丢弃遗忘。但是……府西罗的人生路程,却被山中湖边的那一晚给切断了,迭折起来,将他给牢牢地包裹进了那一夜里。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旁观者,湖边的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是很清楚的。……夜幕恐怕根本没有打开过,也根本没有过闪电似的白鸟,血红宝石的眼睛,巨大如神明一样的人影吧。府西罗的母亲在被一下一下地打死之时,最后的心愿,就是不让儿子回头看她。上一次她让府西罗别去看,他却不由自主去看了,目光落进了门内半露的厅,被母亲慌张地推开了脸。这一次,当母亲明白人生将尽的时候,就捡起了自己一直都不允许府西罗拥有的东西——她希望这种她往常十分厌恶的白日梦幻想,能够替她抓住儿子的注意力,能够让他别回头。那一夜,府西罗离最绝望的恐怖之处只有几十步远;她不能令他远远逃走,她别无他法了。但是她依然希望,自己能给他提供一点点哪怕虚软无力的遮挡,能以这样的方式向他道歉,能把世界之上的世界还给他。林三酒甚至不知道,府西罗记忆中母亲的话,有多少是她真正说了出口的,有多少是他在极度冲击下产生的幻觉。府西罗难道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吗?他难道就不知道,当他母亲断断续续说话的时候,正在发生什么事吗?他知道的。但是作为一个被父母严厉压制管束的小孩,一个早早就被剥除了幻想、乐趣与意义感的小孩,在被暴力与恐怖紧攥住的这一夜里,他依旧习惯性地听从了母亲的命令,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向了湖边……在那儿,他抓住了母亲在最终时刻交还给他的东西,一块救生板。它本来就是你的。母亲说,抓住它,你才不会被这里的夜晚所吞噬。他死死地抱住了救生板——往日的幻想回来了;接着,在精神、身体、心智都摇摇欲坠的府西罗面前,夜空打开了,他看见了世界之上的世界。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松过手。“……‘世界之上的世界’,不应该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意义。”当林三酒开口时,她也让自己吃了一惊。“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不对?之所以枭西厄斯会有同样的念头,制造了人类农场,正是因为他来源于你,继承了你的执念,是吧?”“是的。”府西罗低声答道。“……对不起。我在醒来以后,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母亲是一个普通人。”林三酒尽量希望把话说得缓和些,“她最后的话……是对你的保护。她没有任何理由会知道,世界之上还有世界,而且一般人还看不见。”更何况,末日世界千千万万;假如“世界之上的世界”洒落下来的粉末,果真是造成了副本与能力的原因,那么千千万万世界中,看见它的人不会只有府西罗一个——但是林三酒与她的朋友们以前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说这话,是不是担心我会继续进行人类农场?”府西罗忽然问道。林三酒确实有这一层顾虑,点了点头。“你放心吧。只要你说一声,不希望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