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关卡之后往南步行两天路程的地带,是新月洲北部山脉地区的地势最低点。连绵不绝的山脉顶端积雪融成的雪水历经千万年流淌形成了固有的走向:由北往南,自亨利等人出发的地方起源,但在稍稍走出一段之后却与大地融为一体,只留下随着水流冲到下方的土壤资源。不过这些水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转到了地表之下。顺着地下河流淌与我们的贤者一行同样继续朝南,最后在北方的低洼地逐渐渗透出来,形成沼地。这里是新月洲第一大河,永川河一个支流的起点。永川河这个说法是拉曼语的转译,实际上月之国的语言当中“川”本就含有河流的含义,因而本地官方用语就只称作永川——但让我们话归原处。这片沼泽地并没有官方名称,因为地处偏远,而且也并不是由官家建设。本地人要称呼就只是喊它作“那个村子”或者更常见也更直白的“沼泽村”。它的由来有些特殊,最初甚至根本不是有人定居的村子,而是作为集市存在。定期定点集合进行交易这种事情在里加尔也不少见。尽管有着地域与文化隔阂,但人们所做的事情却总是惊人地相似。只是沼泽村的集市起源略有不同,它并非如别的地方一般因平民为日用物资交换而诞生,而是月之国的武士阶级——士族所建。这个国家等级制度极其森严,而且并不像是皇权凋零的帕德罗西帝国那样口头上说说,而是贯彻到生活方方面面之中的。哪怕同为士族,下级若是顶撞了上级,那么被当场拔刀斩杀按照月之国的律法也是无罪的。森严的等级制度令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会被捆绑在自己的阶级上,他们没有出头之路,拼尽一切想做的也只是保住现有的身份地位。四千年的和平,在作为外国人的亨利等人看来,这份统一与安定诚然是值得佩服的。但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却改变不了内里波澜万丈的剧烈竞争。与作为此趟旅程起点的苏奥米尔王国相似:没有战争,意味着人口没有大量损失,意味着不会有新的领地出现空缺。而历经长久的和平时光,显然整个国家上上下下的蛋糕也都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他们无法通过对外征战的形式获得自身封地与阶级的提升,因此就只得转为剧烈的内部竞争。只要上头哪里有人犯了大罪被株连九族了,这空出来的位置落到自己头上,最少可能性是有的。显然,这个统一了四千年的国家稳坐帝位之上的所谓大月神直系后代,最少在玩弄帝皇权术方面,是远超于里加尔大陆的国王与皇帝们的。这种严苛到不容犯错的等级制度,使得低级贵族和高级贵族之间形成了相互的监视关系。神格化的皇族成为了不容反驳的存在。哪怕是血亲之间,因为严格的制度当中的条规高于血缘关系的缘故,再加之以确实与自身利益挂钩,下层的人也就难以形成紧密的反对皇室的盟友关系——最少在之前是这样的。小至乡士,大至藩王。月之国的贵族士绅们所面临的压力,其实远比里加尔的同僚们更大。他们的一言一举,衣食住行都需要严格遵循规矩。但哪怕这样,仍旧会有因为各种原因经营不善而家道中落的贵族出现。这些人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变卖家当,但这种行为又势必会引来其它贵族的鄙视与排挤。哪怕没有这些,光是被贱民们以异样眼光看待,对于心高气傲的武士们来说也是恨不得拔刀自尽的屈辱。诸如此般的前提之下,为了掩人耳目选择在夜里乔装打扮进行交易,天明之后就烟消云散的所谓“鬼市”也就这样诞生。而有着这样一个不太明朗的开端,时间长了,自然各种牛鬼蛇神都混了进来。偷盗而来的物品,甚至是刨坟从刚下葬的有钱人家逝者身上扒下来的衣物珠宝,一步一步地使得鬼市之名进一步地被坐实。各种见不得光但价格远比正经渠道更价廉的东西,吸引来了想占便宜的平民百姓,也吸引来了各种千里迢迢二手倒卖的商人。人口基础有了,相应的如餐饮住宿业之类的服务业也随之诞生,而后则是娼馆赌场之类的风月娱乐场合。一来二去,规模如滚雪球一样增大。最终一个各路牛鬼蛇神混杂其中,堪称月之国黑暗一角的村子就这样诞生。上面的人不是没打算清理过这样一个毒瘤一般的存在。但天高皇帝远,新京派来的使节哪怕坐最快的船骑最快的马也要一个半月才能到本地首府,而他们集结军队想要处理的话,人还没集结完毕,沼泽村的人估计就已经听到风声全部散开了。等到心智被挫败的使节灰心丧气地返回新京时,前脚刚走,后脚这些人又会像是躲起来的鼠群一样重新聚集起来,热热闹闹地继续着他们的生存方式。这也因此,被派往北方的使节基本上都被视为是锐气过旺需要被挫一挫的年青人。这种上流社会才知道的内幕,自然是经由我们的博士小姐之口讲出。尽管这并非她专长所在,但在之前想要前往北方调查时,绫的导师就是以讲解这个地方的黑幕试图由此令她心生怯意。虽然最终博士小姐还是敌不过好奇心踏上了探索之路,但也因为听闻的这些东西,她宁可绕远走陆路,也不愿意通过更为方便快捷的水路来到这里。然而眼下局势所迫,他们却也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沼泽村附近虽然鱼龙混杂算得上是三不管地带,但却也并非全无秩序。这里的守备力量不是官兵,官府明令禁止军人在一般情况下来这种地方,因为风月场所容易使得年青的武士们流连忘返。这里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由流浪的落魄武士与土匪组成的守备队负责村子周围的巡逻,而内里则还有各种势力老大自家养的私兵。乘着夜色接近村子的一行人,在正式进入这个灯火通明的不眠之地前,就遇到了一行提着纸灯笼,御寒服饰下老旧甲胄隐约可见的巡逻队。对方显得十分紧张,因为换上了武士与足轻铠甲连小独角兽一起算足有3匹马的他们一行人,怎么看都像是正规的武装力量。月之国的马匹是只有武士能骑的,除此之外,甲胄也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与苏奥米尔的禁刀令相似,但更为聪明的月之国官方禁止的却是私人拥有甲胄这件事。因为这里包括下级足轻在内的官兵皆会使弓,手里拿刀的恶人若是闹事,直接派出一组弓兵就可以把他射成刺猬。而若是歹人拥有一身甲胄,那么哪怕是近程威力甚至比亚文内拉人的长弓更甚的月之国大弓,也会变得十分棘手。最终便只能调集同样身着重甲的武士马队,以骑兵冲锋或是精锐甲士围攻的方式砍杀恶人。能拥有甲胄的,只有正规武士或是祖上曾为武士却失去了封地的浪人。尽管在这种三不管地带也没人会查证一个穿着甲胄的到底是浪人还是土匪,但因为严苛的流通限制,能穿得起一副鲜亮甲胄的人,一般人都不会想要去惹。“各位是,来做些什么的?”穿着草鞋满脸胡茬,拿着一支杆子磨掉了漆但刃部鲜亮虽说老旧但可看出有认真保养的长矛,这名巡逻队长用毕恭毕敬的语气开口问道。“.......”但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黑色甲胄骑在白马身上的那人,却并没有开口。不是摆着架子不开口说话,而是她不能。身高刚好合适的米拉穿着被贤者最后杀死的那名武士的甲胄,穿在内里的自己的棉甲撑了一下身形,而面甲加之以昏暗的环境又使得她的脸庞不至于被看出。但这也都是建立在洛安少女不开口说话的前提下。月之国女性成为武士的案例虽有但四千年历史屈指可数,加之以口音的问题,除非他们想要给这些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让随后的追兵可以轻松追查,米拉还是当一个摆设更好点。“咚——”穿着足轻甲胄,拿着仅与他身高相当的长矛,一副随从打扮的贤者从马后走了出来。“......”巡逻的人见到他高大的身形,都有些紧张。“我等调查歹人,途经此地。”但亨利一开口,这些人却又都冷静了下来。他那放在当今而言显得有些古板的月之国语言词库,配上沉稳的语气,倒是十分符合代替主人发言的随从地位。“若要盘查,还请节制。吾主十分厌恶无谓的拖延。”简短又以符合士族措辞的解释之后,贤者抬出了武士的身份,没有咄咄逼人,但也足以令对方谨小慎微。一直低垂着头的巡逻队长这会儿忙是连连点头:“大人不必担心,没甚么好盘查的,欢迎欢迎。”他再三说着,而贤者拉了一下一直低垂的斗笠盔帽,以节制的形式进行了致谢,之后领着一群人慢慢地朝着人声鼎沸的沼泽村内部走去。“嘶嘶,老大,有没有闻到一股什么味道。”一行人走过去之后,一名巡逻队员对着队长问道。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