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一瞬间就错身而过,却在杜自远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7-10
那年也是这个季节,四五月间。
皖赣交界的深山密林里,早已林木茂盛,满眼都是翠绿,野花野草遍布山间土路的两边。杜自远跟着张伯为,正走在这条土路上。
他们都穿着长衫,头戴礼帽。
所不同的是,张伯为的长衫质地更好一些,是灰色的细洋布,脚下蹬着一双皮鞋,手里提着他的大皮包,完全是一副商人的打扮。
杜自远则是一身粗布长衫,脚蹬一双旧布鞋,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更像是一个跟班的随从。但在两人的态度上,张伯为对杜自远要更恭敬一些。
他们正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快速的马蹄声。
张伯为拉着杜自远退到路边,向远处张望。
前面很快出现一支约有七八个人的马队,一路小跑着向这边跑过来。
杜自远抬头望过去,前面是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骏马。马上的人裹着一袭黑缎大氅,头扎黑头巾。待走得近了才看出,竟是一个年轻女人。
只见她一张俏丽的白脸,和一双乌黑的凤眼,透着凌人的英气,像极了江湖上的女侠。
张伯为小声说:“杜先生,这就是落凤岭大名鼎鼎的凤夫人,武凤英。你要见的人,就是她。”
杜自远闻言有些吃惊,更加注意地看着。
马队见路上有人,稍稍放慢了速度。
马上的武凤英已认出张伯为,只是向他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随后,她就把目光落在旁边杜自远的脸上,且一直注视着他,仿佛是在审视这个男人,直至与他错身过去。
武凤英的后面,是七八个兵丁,一色的黑衣黑裤,身上背着长枪,骑着杂色马,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杜自远的目光追随着马队,更多的,是看着前面的武凤英骑在马上的身影。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张伯为笑着说:“怎么样,好威风吧?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土匪,普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
马队过了路上的行人,便加快了速度,向前方的密林里快速跑去。那密林里有炊烟升起,似是一个村落。
杜自远来了兴致。他将要和这位英姿飒爽的凤夫人打交通,就很想了解她的为人行事。
他说:“老张,那里是一个村子。他们去村子里干什么?咱们也去看看吧。”
不等张伯为回答,他已经带头向炊烟升起的那边走去。
7-11
密林里果然有一个小村子。村子很小,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多是茅草房。
杜自远很快就看见数十名村民聚在一户小院的外面。七八匹马拴在旁边的树荫下。杜自远知道,就是这里了。
杜自远和张伯为走到小院门前,站在村民们的后面,向小院里张望。
杜自远看了两分钟,很快就看出来端倪。
这个小院,此时已经成了“法庭”,用民间的说法,就是“公堂”,并且,正在审理着一桩民事案。
他也看出来,山里的人,对法庭是个什么样子,完全没有概念。这个“法庭”的上下内外,以及他们说的话,都来自于乡间戏曲舞台上的“公堂”。
小院里的房门前,摆着一张旧方桌,算做公案。桌上放着两盏油灯,虽未点燃,但也算是明烛高照了。
几个兵丁,都拄着长枪站在两侧,似是大堂里的衙役。
仍裹着一袭黑大氅的武凤英,此时并没有坐在方桌的后面,而是坐在一侧。
她的对面,坐着一位头戴瓜皮帽,鼻子上架着黑框老花眼镜的老先生。他手里提着一管笔,却并没有写,只是从眼镜的上方,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这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约有四十多岁,黑瘦黑瘦的。女的大约二十岁上下,一条粗辫子斜在右肩上。这两个人张口闭口,都叫着青天大老爷。
武凤英后来告诉杜自远,她办案一向公正,从不偏袒。所以周边的村民有了纠纷,都请她断案,当然也都是这么称呼她的。
只见那个中年人连连向武凤英叩头,“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小民是给了她彩礼的,给了彩礼才定下亲的呀,她应了唦,她应了唦。求青天大老爷给小民做主,给小民做主呀。”
这时,武凤英就回头看着跪在旁边的姑娘,“我问你,你收他彩礼了?”
那姑娘十分不安,已快哭了出来,唠唠叨叨的说:“青天大老爷,我娘死了唦,死了三个日头了。得的是喘病,咳得不行了,硬给咳死了。死了三个日头了,莫钱下葬唦。青天大老爷,我莫钱葬我娘唦!急不了得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