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对母女住进他家里,王石头就对这个被称为“苏姨”的女人有一点点疑惑。
在他隐约的记忆里,似乎是见过这个女人的。
但在什么地方见过,为了什么事,他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感觉,似乎苏姨对他并没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第一次见着苏姨的时候,她还笑着和他握了一下手,说:“你就是石头。好高的个子,都快赶上我了。王妈,您看是不是?”
王氏这个时候正从厨房里端着饭菜出来,说:“石头,给你苏姨打点水,让苏姨洗洗手,咱们吃饭了。他苏姨,家常便饭,你将就一下。”
那顿晚饭其实是很丰盛的。在石头的记忆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但在他另外的记忆里,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个苏姨了。
同样也是这件事,也是右少卿感到奇怪的一件事。
自从她带着女儿住进这个家里之后,就隐约察觉这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有时会静静地注视着她。她偶然一瞥时,能看出他的眼睛里,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疑惑。
他的眼睛有时会半眯着,既像注视,又像在回想,仿佛在解一道难解的算术题。
那不是一个男孩子对一个美丽女人的注视。右少卿能看出这一点。她还是那种感觉,王石头的眼神里,似乎是某种疑惑。
从旁而言,右少卿对这个王石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当年在保密局的刑讯室里,这个孩子才只有六岁。当时她坐在观察室里,连正眼都没有多看这孩子一眼。她对这个当年的梁石头没有任何印象。
这个时候,坐在桌边的小媛媛仍然心不在焉,在作业本上看来看去,就是找不出哪道题做错了。
她把一只小手托在圆圆的腮上,歪着脑袋看着天花板,小嘴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右少卿敲了敲桌子,说:“媛媛,你不看作业本,你在干什么呢。”
小媛媛就嘟着小嘴说:“你没有看见我正在思考吗?”
右少卿严肃地说:“你应该看着作业本思考,认真思考。”
小媛媛斜她一眼,嘀咕着说:“那你不看着作业本,是不是就不会思考了?”
右少卿克制着气恼,“你不要跟我犟嘴,当心我‘卒瓦’(左卒右瓦,念cei)你!”
小媛媛鼓着小嘴说:“我又不是酱油瓶子,你干吗要‘卒瓦’我呀。”
坐在门口的王石头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这个小媛媛一笑一颦都让他觉得可爱。每天晚上吃晚饭前,苏姨还没有下班的时候,是他一边督促小媛媛做作业,一边和她说笑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一笑起来,都会手舞足蹈,前仰后合。
小媛媛会问他一些怪问题,“石头哥哥,你说0是单数还是双数呀?”
王石头眨着眼睛,竟然回答不出来。
小媛媛就说:“石头哥哥,你好笨好笨呀。我们老师说,凡是能被2整除,又没有余数的,都是双数。0除以2还是等于0,是不是整除了?是不是没有余数?”
她这么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身体也前仰后合的。
王石头也笑了起来。他没想到双数的定义还可以这么用。
他拍着桌子说:“不要说嘴了,快做你的作业吧,苏姨就要回来了。”
小媛媛立刻向门口张了一眼,又埋头做她的作业。
现在,小媛媛做错了算术题,眨着大眼睛看着房顶,让王石头心里乐不可支。
这时候,右少卿说了一句话,让王石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右少卿对着桌边的女儿说:“我给你一点时间,你可以再好好考虑一下。”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如一根细细的针尖一般,轻轻地挑破了王石头心里早已被封存,甚至被选择性忘却的记忆。那是他心里的一个伤口,模糊而疼痛。
请看官们重新看一看第九十节“父子审”,和王石头一起回忆当时的情景。
那是他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在一个黑暗而且模糊的地方。
他不记得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后来他上中学的时候,老师有时会讲到革命先烈遭受国民党特务严刑拷打的故事。他在心里恍然想到,那应该是在特务们的刑讯室里!
那时,父亲就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父亲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面目凶恶的特务。
父亲的对面,坐着一个……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
让他疑惑的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一直很模糊,看不清她的模样。
但此时,王石头的脸色却渐渐苍白。因为他渐渐回忆起,坐在父亲对面的女人,好像曾经也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