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洛霞姑姑的引导一路碎步入了永乐宫, 宫殿中青瓷熏香炉中正升腾起袅袅香烟,使得殿中清香四溢,提神醒脑、沁人心脾。
太皇太后此刻正半靠软榻端坐于榻前,手抵鬓角,闭目养神,而榻前的书案上堆满了文书及军报,可见太皇太后对东征之进展十分重视, 丝毫不得懈怠。
未免打扰到太皇太后小憩,洛霞姑姑于我示意一番,便莲步轻移,至太皇太后身侧轻唤了两声, 太皇太后顷刻转醒,慈目流转, 定眼瞧了瞧我, 目光中亦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可想而知, 方才确实是累得小睡了过去。
我款款撩袍跪倒, 恭恭敬敬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道:
“辰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
洛霞姑姑忙将靠背撩高些让太皇太后靠着更舒适一些, 扶着太皇太后坐好后, 又十分贴心地去为太皇太后重新沏茶, 亲自端了上来服侍在太皇太后身侧。
太皇太后见了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加上身旁洛霞姑姑殷勤侍候, 便是在间接劝自己莫要太过责难辰儿这孩子,眼瞧着这段时日这孩子越发消瘦了些,心中也不免有些心疼,这怪罪之意也便淡去了不少。
“辰儿,起身吧,来,过来,到皇祖母身边来。”
太皇太后慈爱之心不减,我亦心怀感恩,忙起身来提着袍子半就着身子快步移至太皇太后坐榻边,端正地跪坐下来,听凭太皇太后训示。
“皇祖母,辰儿不孝,惹皇祖母忧心生气了,请皇祖母降罪!”
言语间诚恳情切,忙又俯首再拜。
太皇太后伸手扶起了我,瞧我性子赤诚淳朴,是个恭敬孝顺的好孩子,语气也温和了几分,道:
“辰儿啊,琬儿之事,你可曾怨过哀家?怨哀家狠心,拆散你们这对恩爱夫妻。”
我忙摇了摇头,言道:
“辰儿不敢,若论心疼,皇祖母比辰儿更甚,更何况,于天家而言,国事便是家事,一切都当以国事为重,这道理辰儿醒得,长公主殿下亦是心中了然。”
太皇太后见我能如此明白事理,也是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言道:
“辰儿啊,你是哀家的孙婿,哀家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得不对你说说啊。”
我闻言,垂首恭听,神色亦是凛然。
“哀家自二八年华被皇家册封为太子妃起直至现在成为太皇太后,已逾四十多年,其中历经四代皇帝。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本是安心颐养天年,闲时含饴弄孙取乐之时,怎奈何,天予不仁,令哀家四十而丧夫,五十丧子,最后,就连哀家的皇孙都没能保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人生致悲之痛,莫过于此。”
言至于此,太皇太后亦是老泪纵横,不绝令我心神慌乱,至我印象之中,从未见过太皇太后提及此等伤心过往,更别提见太皇太后悲伤落泪。其心可悯,其情哀婉,令我闻之也不觉红了眼眶。
“为保全皇家威势,哀家不顾世人流言,苦掌朝政,多来苦心孤诣,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周旋于权臣与藩镇之间,只为皇室孤儿寡母留有立锥之地,不让北魏江山断送在哀家手中,即便为人非议,受人指摘,哀家也在所不惜。哀家的心思,辰儿可明白?”
说道最后,太皇太后情绪有些激动,却被她生生压制下来,而最后那一问,对我亦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期许,我不敢也不能让太皇太后失望,俯首再拜,默默流下泪来,言道:
“辰儿明白,辰儿绝不会让皇祖母失望的!”
“太皇太后……”
洛霞姑姑瞧见了也是一脸哀伤神色,忙缠了丝帕轻柔为太皇太后拭泪,劝慰太皇太后要保重身子,莫要再伤心感怀。
太皇太后默然点了点头,随即缓缓平复情绪,又将我扶了起来,瞧我亦是一脸泪痕,感叹着眼前这孩子纯孝,心中十分宽慰,微笑着言道:
“瞧你这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般容易便流泪了,将来如何保护好琬儿啊?!”
说完,太皇太后又亲自为我拭泪,我微微脸红,心中暗叫忏愧,忙收拾一脸狼狈,正襟危坐,侍奉在太皇太后身侧,恭敬言道:
“辰儿无状,还请皇祖母宽宥。”
国事不涉私情,太皇太后更是如此,语气也转为严厉,道:
“现在请求宽宥还为时尚早,辰儿啊,你是否有自作主张干涉州镇纳粮之事?”
我沉吟片刻,心中早有预感,太皇太后此番召见多为此事而来,不还不忙,言道:
“辰儿却有牵扯其中,可却具是职责所在,并无僭越之举,还请皇祖母明察。”
太皇太后见我面无异色,显然觉得所作所为无愧本心,瞧着我的目光也是微亮,不无赞赏之意,言道:
“御史台监察御史有监察地方官员行政之权,所以,你派出十三位监察御史到个州镇秘密巡视倒也算在行使职权,而协助户部派下的各州镇巡察使筹措粮草、丝绢等物也算是为国分忧,可你搜集州镇刺史贪渎不法之罪证,未免行事太过雷厉,动作太过明显,你就不怕会影响东征大局么?”
上次我便同独孤信说过,这局棋,我执黑先行。
而我这先手,便是乘几大州镇总管东征之际,将州镇一些早已被总管策反的刺史罢黜或者替换,成为朝廷名正言顺安插在州镇之地的眼线,以起到监督之效,令州镇总管投鼠忌器,行事会更加有所顾忌,这便能给朝廷争取一部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