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北齐之地, 虽未逢其时,却也让我也稍稍感受了一回北齐与别有异的风土人情来,因北齐之地得天独厚,历来农业、盐铁业以及瓷器制造兴盛,其远远超过北魏和南陈,故而北齐富庶,兵马精良, 若北齐之主接连三代励精图治,不愁天下不尽数为北齐所囊括。
可惜的是,北齐国主虽出过一二个有王霸天下之志的君王,或因命数已定, 或因强臣外辱,更甚者后期沉湎酒色, 王霸之志最终都消磨殆尽, 北齐的富庶在一方面令北齐强大,却也在另一方面侵蚀着这个国家的积极进取之气。
直到现在这位北齐国主的出现, 他的穷凶极欲, 暴虐不仁,才使得早已现出摇摇欲坠之感的北齐大厦,呈现将倾之势, 唯一欠缺的, 便是北魏这致命一击了。
江淮之地, 便是北齐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 北齐战事一起, 便得大量征粮收税,江淮之地往往是重中之重,而其贪弊之气也最重,江淮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南陈此番联合北魏攻齐,也有自己的一番盘算,他选择攻取北齐的日期,也可以探出其目的性极强,便是乘秋收之际,不但尽数攻略北齐江淮之地,还能尽收江淮之粮与俘获江淮之农隶,可谓一举数得。
而南陈统帅彦明策亦是一代骁勇之将,在南陈攻克历阳后不久,便在短短二个月内陆续攻克了寿阳、钟离以及广阳,江淮之地便陆续落入南陈之手,而江淮之地的粮食,也多数为南陈所得。
彦明策虽带兵有道,但是在约束兵士方面还有所欠缺,南陈在攻略北齐城池后,为平定军心,都会进行一连三日的‘扩率’之举,所谓‘扩率’便是俗称的打草谷,让军人以掳掠民间粮草财务的方式自筹给养,此等亦兵亦匪之陋习,从古至今从未断绝。
故而江淮被攻陷后,因扩率之举,百姓流离失所,困顿不堪,大量流民往北逃串,有走陆路的,亦有走水路的,多是往彭城去投靠欧阳祁。一路上被落水淹死,被饿死,被盗匪所杀,被南陈追兵所杀之北齐流民数以万计,都说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各中风雨飘摇,悲戚痛楚,只有经历过真正的乱世之人才能尽数体会。
我这一路所见,尽是满目疮痍,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而路间有常有流寇贼匪出没,没了人家的钱财,还要杀人害命,虽在途中遇见也会出手相助一二,却也终究是杯水车薪,所为终究有限。
这也便更加坚定了我心中所想,加快了行程继续北上,为了尽可能降低路上行进的风险,我身着一身粗衣麻布,头戴斗笠,行事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因为陆路太过危险,最后我还是选择走水路,先入淮河,进洪泽湖然后北上往彭城去。
阿姐给我的那块明秀坊通关令牌当真十分好用,路途中却也遇到了南陈士兵拦截盘问,但是在出示过这块令牌之后,南陈兵士无不以礼相待,但有所求都会尽数着任去办,我得了此等便利,便也顺利登上了去往彭城的船只。
待我到了彭城,也已经是十日后的事情了。
安全下了船只,还要步行十几里地才能到彭城城下,近来流民多数都逃往彭城,一路上男女老少相互扶持砥砺着,说只要到彭城定能得欧阳刺史收留,由此可见欧阳祁在江北之地如何深得民心。
虽然如此,可我也不能不做好被彭城守卫拒之城外的准备,毕竟现在正直战时,情况亦十分复杂,彭城刺史欧阳祁是否会尽数接纳难民还未可知,而可以预知的是,南陈彦明策的大军应该就快要北上攻取彭城了,若是不能在南陈大军进攻彭城之时进入彭城,只怕自己又将陷入绝死之地!
一念至此,不觉加快了行程,可就在离彭城不远之地,我与这一路随行逃亡之人便被一支几十人的军队团团围住,瞧他们那身军服装备,一看便知是南陈军士了。
南陈行军竟然如此之快,难道彦明策大军已经在彭城附近集结了?!
我心下大骇,忙收敛心神,瞥了一眼那周遭南陈军士,对于这群流民他们只围不杀,反而还驱赶着大家伙往彭城那去,这回我知道他们的意图为何了?
他们这是想借这匹流民的性命胁迫彭城刺史欧阳祁开城献降!
我不禁咬牙切齿,这当真是卑鄙无耻之行径了,南陈自知根本无法依靠这群流民而胁迫欧阳祁开城投降,之所以会如此为之,一时抱着不妨一试的态度,城门若开,南陈大军随之攻入彭城;而二来若是欧阳祁见死不救,亦可让他尽失民心。
可对于这匹流民而言,等待他们的最终结局,都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目光一敛,随即压低了斗笠,随着这匹流民一步步往两军阵营之中而去,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法设法地活下去,那我这次便以命去博一回,我赌欧阳祁一定会开城让流民入城的!
……
果然没过多久,这几百号流民便被驱赶到两军阵前,回头看到南陈十万大军列阵黑压压地一大片仿佛看不到边,流民们吓得痛哭流涕,被驱赶着往彭城城门去了。一时间哭闹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彭城城楼之上,一身着统帅戎装的老将扶墙而立,眼瞅着阵前那几百个哭天抢地地北齐百姓,一时间老泪纵横,一拳恨恨地砸在了墙头之上。
想他欧阳祁追随先帝打了一辈子的战,什么战阵他没看到过,什么刀山火海没闯过,可他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敌军统帅,两军对垒,与百姓何辜?
一时间悲愤,站在城投怒斥彦明策,道:
“彦明策,你妄为一代名将,尽行此等下流龌龊之举,百姓何辜,凭遭此等屠戮,你若还是个军人,就与我战前明刀明枪地来,你我生死福祸,各安天命,若真能如此,我欧阳祁还能敬你是个军人!”
南陈主帅阵中,彦明策并未出阵,出来的反而是他的副将,这位副将拍马向前,向城楼上的欧阳祁回复道:
“欧阳老将军素有贤能爱民之心,天下所敬仰,今日我南陈吊民伐罪,一路风尘仆仆为解救北齐百姓于暴君佞臣淫威之下而来,若是欧阳老将军当真怜惜北齐百姓,因以顺天应民,献降投诚方为正道,亦可免彭城百姓饱受战乱流利之苦。我南陈向来尊贤任能,老将军若能降我南陈,我南城国主定以十里锦绣相迎!”
这副将话音刚落,一只冷箭便从城楼上射了下来,好在这副将也是个身手了得的,急中生智避过了那夺命一箭,冷眼往城楼上瞥了一眼,但见欧阳祁身边又多了一员身形魁梧的猛将,待看清了那人是谁,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来。
“我当是谁,原是那只懂得落荒而逃的石梁石将军啊,啧啧啧,箭法如此差劲真是让末将大开眼界!”
随即,冷哼了一声,这副将调转马头便安全返回了军阵之中,一时间南陈大军士气大振,威武之声,此起彼伏!
石梁被人当众奚落,怒不可遏,瞧见南陈居然敢以几百流民性命威胁欧阳祁开城献降,还公然阵前策反欧阳祁,为防动摇军心,石梁立刻以监军身份下令,放箭射死城下那些流民!
欧阳祁大声呵斥,怒道:
“石监军,你这是作甚?”
石梁冷哼一声,反讽道:
“哼,欧阳将军莫不是惦记着南陈的十里锦绣相迎?”
“这城下百姓杀不得,若是杀了北齐民心尽失,届时国将不国……”
“老将军言重了吧,不过几百个流民而已,死了算是为国尽忠了,本监军不知道什么叫民心尽失,倘若丢了彭城,君心尽失,你我亲族便将死无葬身之地,还请老将军三思而行!”
闻言,欧阳祁一时激愤,双拳紧攥,默然无语。
石梁见欧阳祁没了言语,便是被自己给吓唬住了,冷笑一声,随即又继续下令射死城下那群百姓,然后再与南陈大军决一死战!
可令石梁没有想到的是,欧阳祁的一个动作,便在瞬间将他的随行亲兵给控制住了,而自己也被欧阳祁的军士连拖带绑地拉下了城楼,石梁边挣扎着边大吼道:
“欧阳祁,你想谋反不成?我一定会禀明陛下的,欧阳祁,你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欧阳祁看也不看石梁,随即正声言道:
“石梁阵前扰乱军心,现本帅令人将其拖下城楼,着人严家看管,待尽驱南陈贼寇之后再行处置,一切后果由本帅一力承担。诸将阵前听令,担忧违令不遵者,杀无赦!”
“末将等遵令!”
欧阳祁老将军当断则断,便让阵前多数将领心悦臣服,甘心供起驱用。
但见欧阳祁手持帅令旗,部署好了一切防御工事,命人擂起战鼓,随即下令即刻开城,让那群百姓入得城来。
彭城大门一开,流民们见有了生的希望,不顾一切地便开始往城内逃奔,而见准时机的南陈大军,立刻派出了一支行动快捷迅速的骑兵也随之飞奔而来。
欧阳祁见对方骑兵已在自己防御工事射程之内,便下令万箭齐发,阻这支骑兵进攻之势,待得彭城两翼各有一支十几人的重装具甲骑兵掠出之后,欧阳祁便指挥弓箭手充作侧援,以助北齐重装巨甲骑兵之攻势。
很快,北齐的重装具甲骑兵的优势,便在这场阻击战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南陈的这支骑兵在将要遭遇到北齐的重装骑兵之时,还能从容迎战,搭弓拉箭射击这才几十人的重装骑兵,可这些箭矢根本无法有效穿透重装骑兵的铠甲,而这只手执长槊的重装具甲骑兵,凭借其完美的防护力和骑兵的重度冲击力,以及北齐骑兵的勇猛善战有效地结合起来,一路上闯入北齐骑兵军阵犹如入得无人之境,一旦南陈的骑兵与北齐的这支重装骑兵正面相遇了,这几乎便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杀!
两军小股部队战斗正酣,几百位流民也乘此机会纷纷往彭城内逃去,所有人都在担心,城门会突然关闭,倘若城门再度关上,大家哪还能再有活命的机会,纷纷不顾一切地往城内逃窜。
虽然到此紧急关头,却还有些体力好的年轻人会主动背负老着与幼小,迅速往城内跑去,可还有些人却未必如此幸运了,因为年老力衰、或是身有隐疾的,被落在了人群之后。还有因为大人走的冲忙,与自己的孩子失散了的。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啊……”
距离我不远处,一个粗衣妇人边哭泣着寻找自己的孩子,边往回跑,可她一介廋弱妇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人潮涌动,很快就被人推到在地,一头栽倒在地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担心这妇人会遭到人群踩踏,忙闪身过去一把抱起了那位妇人稍微往附近移动了几步,寻了处暂且安全之地将妇人放下,忙问道:
“阿婶莫急,你可瞧见你家孩儿身在何处?”
阿婶边哭着边祈求道:
“那个身着绿袄,站在吊桥边哭闹得便是我的孩儿,大恩人,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孩儿,求求你……”
我循着这位阿婶所指之处望去,却也隐约在逃亡的人群里看到那个一个穿着绿袄的小身影,忙宽慰道:
“阿婶若是信得过在下,姑且在此等候片刻,待我将你孩儿救回再一同带你入城!”
“多谢大恩人,多谢大恩人呐……”
话音刚落,我便提起一口气,施展轻功一路快步穿越人群而过,可眼瞧着我快要接近那孩子了,南陈骑兵中被北齐重装具甲骑兵所冲散的散兵游勇却还是乘机前来追赶这群逃命的北齐百姓。
只因他们骑着快马,很快便越追上了落在队伍后头的游民,举起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地一路屠杀而过,眼瞧着其中一个游骑离那孩子越发近了,我猛地发劲狂奔,抢在那人落刀之前便将这孩子紧紧地护在了怀里,而这人的刀也随即挥了过来,我连忙将孩子护在了身下,整个人身子放低,人都几乎贴到地面了。
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之外,那人骑在马背上,挥刀的距离还不足以伤到我们,只是我头上的斗笠,也被这人的长刀打落,顿时间长发散落,披满肩头。
那游骑有些惊讶有人居然可以躲过自己的长刀,骑马驰骋而过之时,不禁回过头去往身后瞥了一眼,却也正是这一眼,在片刻之间便要了他的性命。
一柄银色长槊瞬间便穿透了那人的胸口,不知何时,一位骑着白色骏马、身披铠甲的勇武将军从城内冲了出来,如此干脆利落地便解决掉了一个偷袭而来的散兵。
收回了染血的长槊,这位将军马不停蹄地又继续纵马向前去击杀其他散兵,以确保这匹百姓可以顺利逃回彭城。
这位将军没有看我,只是在纵马而过之时突然出声提醒了我一句,道:
“还不快走。”
这位将军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粗犷却不失沉稳豪气,就连头盔下的面容都是俊秀白皙的,在瞥见了那将军侧颜的一刹那,我陡然多了几分恍惚,只因为这位骑着白马而过的年轻将军的身影,令我想到了心中默默思念了许久的人儿。
她若是一身戎装,想来也该是如此风华绝代才对!
一念至此,我不觉苦笑一声,正值此等危机关头,我竟又在胡思乱想了。
忙打横抱起了孩子,又快步往这孩子的阿娘处奔了过去,这位阿婶见我将她的孩儿救回,激动得喜极而泣,这便要跪下向我磕头谢恩了。
不待阿婶再说什么,我连忙蹲在了阿婶身边,言道:
“阿婶,任何事情等我们安全入了彭城后再说,我背您进城!”
阿婶会意地点了点头,便伏在了我后背,我立马背起阿婶,怀里抱着孩子,施展轻功一路快步往彭城跑去……
南陈的几百精锐轻兵在不久后便被北齐的几十重装具甲冲得是四处逃散,可这支重装骑兵却并没有继续乘胜追击,反而调转马头迂回彭城吊桥处陆续快速返回了彭城,而那位白马将军负责殿后,等众人都陆续退回了彭城,拉高了吊桥,白马将军才跟着拍马入了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