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丛云卷去亮色,余下几分灰白。暗色吞了半边院子,丁烟只着单衣半卧于塌上,目光投向窗棂的木格子外的两株海棠处。
海棠艳红朵朵,衬着釉色天青底面,倒也抢眼。
“四娘,已入秋了。”玉溪给房内掌了灯,立在一旁,见天色逐渐暗淡,冽冽凉风带离几片枝头残叶,不由出声道,“添件衣裳吧。”
玉溪是湘慧郡主乌蓉身边的大丫鬟。四娘五岁就分了自己的小院,母亲怜她年龄尚幼,便将玉溪配至其旁,管顾左右。
还未来得及答话,白露自外匆匆闯进房里,“四娘,主阁那边差了人过来,唤您去见呢。”
见白露进主卧未通报不说,还全然忘记行礼,玉溪拧起眉头,轻声呵斥道,“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行了,你先下去吧。”丁烟截断白露的回答,这才施施然从塌上起身,对玉溪绽出个浅笑,“此番倒也不错,连外衫也免了,直接更衣。”
待白露行礼退下,玉溪这才展眉,服侍丁烟换了身翠色百褶雀纹织锦长裙,心中倒也含着几分喜悦,“王爷算是又想起了大房这边,郡主这几日都愁眉不展,四娘若是得了宠爱,看那杨小娘还傲气个甚么。”
华服精妆,丁烟将玉溪留在嫣园,反而带上白露一路前往主阁。
白露惶惶跟在丁烟身后,但又看不出四娘喜怒。
自嫣园出来后,连落叶入地都细细无声,她提着灯笼低眉,顺着视线数起四娘裙上的褶皱。
明周王朝从开国到当今皇帝掌权已有三百余年,向北有游牧狄人睽睽以待,朝南有蛮族盘踞十万大山,而中原又流寇四起,朝中动荡不堪。
丁兆同出生江湖草莽,被山野粗夫推举为“盟主”,自蜀中发展壮大,成一方势力。
当今圣上乌和裕心系江山祈求稳固,拟旨欲“招安”丁兆同,恰逢南蛮挥师北上,中原政权岌岌可危。
一时丁兆同抗旨不受,从蜀中起兵,四处收服流寇、平叛乱,又一举调头成功击退南蛮。
上万大军直指临都城,乌和裕本以为大乱将至,谁知丁兆同持军令,单骑来到临都城下向其交出军权,并表示本是明周百姓,现已击退外敌,请求归顺朝廷。
乌和裕大喜过望,一纸诏书封丁兆同“定远王”,于临都城赐豪宅、赏蜀地万顷良田,并将妹湘慧郡主下嫁,风光无限。
定远王丁兆同脑中清明,当即定居临都城天子眼前,并交出蜀地兵权、财权,以表忠心。
一晃眼已是十六年岁月,丁烟的庶出姐姐丁烑都已及笄待嫁。
定远王府内尚留有几分江湖习气,父亲丁兆同的院子称“主阁”,戒备森严、暗哨良多,平日很少会召女眷出入。另还有几处私设的练武场,以竹林掩盖。
丁烟令白露立于阁门外,自己则让外侍卫给丁兆同传话。
约有一盏茶功夫后,她得令入阁。
入口处正对一山水屏风配插花窄桌,由右侧绕步而行。中庭处为一向下镂空的假山温泉池,水汽袅袅,于深处更添几分朦胧意象。
丁兆同位于主阁最里,立在三层台阶之上的平台处,着墨色金线长袍,白玉带搭扣腰间,身形似松,骨相突出却又饱含肌肉,浓眉剑目,鼻若刀削,长发未束披散身后。不怒自威,哪有半分草莽气?连年近不惑的岁月都无半分显现。
“父亲。”,丁烟没敢上台,就在台阶下给丁兆同行了个跪拜礼。
丁兆同在台上朝她招手,步子未挪动半分,“起来吧。四娘,让为父多看看你。”
丁烟这才碎步踱到他身前,由丁兆同细细审视。
主阁处油灯充足,小台周围一步一盏,昏黄的光亮中,翠绿色长裙平添几分素雅清丽,倒也看得舒畅。
粗看其颜,带着几分自己的飒爽。
待她走近后,只见这小女儿柳眉弯弯,杏眼星眸,琼鼻朱唇,两点唇尖处还带着几分笑意,丁兆同更是舒心。
他展开桌上一副画,用砚台压住天头,指着画中人道,“四娘竟比三娘更胜三分,虽无三娘英气,但平添姑娘家的柔意,甚好甚好。”
丁烟听完丁兆同的夸奖,竟不知如何回话,这一世她的样貌着实惊艳,原本样子上微微调整,就高出几个境界。
原身才值豆蔻年华,未完全张开,几年后还不知得有多美。
她看着画中的丁烑,英气中竟然还带着几分愁怨,不知从何而来。
丁兆同见丁烟未回话,又道,“三娘已寻好夫家,闺阁待嫁,就待下个良辰吉日。四娘不用过多担忧,爹爹也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丁烑的夫家选定的是中书侍郎尹康成之嫡子尹鹤文,庶女嫁三品官员嫡子为正妻,好一个不亏待。确实是庄好婚事,那她的愁怨又是来自何处呢。
丁烟俯首乖巧答道,“但凭爹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