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日随母亲去寺里礼佛还愿的,母亲还要在寺里斋戒两日,但是这大年下的府里中馈无人安排,遂让我先回来。”黎源玉微微偏头,温和道,“殿下又是做什么去?”
“回京之后就一直在家待着,今日心血来潮出来走走。”雍黎搁下手中茶盏,笑道,“这两年没有回京,竟觉得京城变了许多,这出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我这两日在三泉寺上,远远瞧着苜蓿山红梅绚烂清丽,比起川原白梅又是别样之美,殿下若有闲暇可去走走。”
上璋三梅名传天下,川原冰纹白梅,苜蓿檀心红梅,檀济玉蕊青梅各有风姿。川原白梅因其风致朗然瓣蕊间有大方清雅之气闻名;檀济青梅因其风华灵秀传说里是千年长调之悲传名;而苜蓿红梅清寒绚丽,却因苜蓿山沾了佛意,这也是真正的千年古梅,比之前二者更沉淀了厚重底蕴。
“苜蓿山是灵隽之地,我还是几年前去过,我向来也少有这种闲情,今日有些晚了,来回不便,不然定要去看看。”尽管这些年清冷如霜,雍黎天性里还是带了她母亲向往天地自由的浪漫,“听说广陵涛亦有三绝,江南糕,瑾竺画,千家诗,郡主陪我去坐坐?”
“却之不恭。”黎源玉温柔地笑。
广凌涛离这里也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广凌涛原本叫来福春,也只是一家精致些的茶楼,是当年雍黎她祖母的嫁妆,雍黎祖母没有女儿,这来福春后来便予了华阳长公主,再后来便到她手里。
雍黎向来没有经商的天分,也没有经商的闲情,不过她手下善于此道的人到也有,其中席岸就是个半吊子,这家伙守着全国三十来家广凌涛,干的却是拿不上明面上的事。
一进广凌涛除了厚古大气的装修,一眼看到的便是广凌涛的三绝之二——瑾竺画和千家诗。二百年前开国之后定元年间画作大家李瑾竺的墨宝,李瑾竺比吴研子晚了近四百年,但世人所知的其流传于世的画作却只剩了七卷,皆被置于此处京都广凌涛。
“我早听说京都广凌涛有瑾竺先生的真迹,却从来没机会来过,也就曾去过北边浛州那家的广凌涛,不过那里与这边布局无二,只是那里的瑾竺画只是些精密的仿品,不过观其笔力笔势也是大家所作。”黎源玉轻轻牵着雍黎的手,一同走进去。
“郡主高雅,那些仿品能入郡主的眼,倒也难得,请。”雍黎眼角含笑,明媚温雅。
雍黎喜欢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林涧石出图》,这幅画所绘景致与当年华阳长公主《石玉》一诗有绝妙呼应之处,所以她每次来时都是坐在此处。
简朴大气的青皮芦苇帘隔开不大不小的一间,窗外是一处横巷,没有面对喧闹的主街,倒更多了几分清净,最难得的是横巷对面人家墙沿斜逸出的一棵古松,而远处借的是宁园塔的景。
“此处极是难得。”黎源玉见雍黎坐下,方在她对面跪坐下来。
比起雍黎盘腿趺坐的随意,她姿态优雅,一举一动间是大家闺秀高贵的教养。
“殿下要吃些什么?奴婢倒记得殿下离京之前喜欢这里的白玉相思糕。”连亦侍立一侧,微微躬身询问,与一般人家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无异。
“难为你记得,我无甚所谓,让临河郡主挑几样吧。”雍黎咂了口小二刚送上来的茶,广凌涛的茶茶色清淡味道却醇厚,她一直喜欢。
黎源玉也不虚辞,随意点了几样。
小二很快将糕点送上来,里面有连亦方才提到的白玉相思糕。
雍黎知道她心思细腻,礼貌地一笑致意,拣了个虚虚在手上拿着,却没有吃。这么些年她口味淡了许多,虽不至于厌恶,却也不如幼时那么喜欢甜食了。
“这个时节菊花早败了,难得这菊花糕里花色新鲜,很是清甜。”黎源玉文雅地咬了口菊花糕,赞道。
“这是他们在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摘下,存在冰窖里,所以花色很好,连味道也不曾消失。我是素来不爱吃这些甜食的,到了这里多多少少也要尝两块。”雍黎搁下手里的糕点,笑道。
“广凌涛这三绝之一果真名不虚传,也难得这些细腻的巧思从何而来,竟是天下的花都入了糕点了。”黎源玉轻轻抱了茶盅在手上,“我在巴州几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精致的面食。”
“巴陵多山,奇峰俊秀,人说秀色可餐,想来有那样舒朗壮丽的景致也可美景果腹了。”听她了的话,雍黎想到昌王封地是巴州、陵州和景江三州,而昌王这次回京只带了嫡幼子和唯一的嫡女,不免多想了些,这一多想,就不可避免地想套些话。
“巴陵的奇峰俊秀我是从没有去看过。”黎源玉笑得有些苦涩,“我比不得宣阳妹妹所历甚多,这辈子外出游览的机会能有多少,将来还不是从昌王府出去又困到其他府邸。”
黎源玉是个知足的人,她自幼得家人宠爱护佑,便再有太多的渴望也未曾任性过,她这一生是做了标准的世家女,沉静内敛,优雅平和,而唯一做过的任性的事怕只是如今廿三未嫁。
想及此,雍黎不免心下叹了口气。
“你还是放不下?何苦?”
“不苦。”黎源玉依旧笑得温和,只是温和里是早已沉淀下来的心如止水,“再也没有人能让我如此对待。”
黎源玉的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宁园塔,温柔幽渺,那一刻她神色透出的伤情,虽浅淡,却远比秋风落叶的伤,远比寂寞空庭的愁,一如苍茫沙漠绵延不尽的绝望……
她嘴唇微动,极为浅淡的几个字消散在风中。
“青阳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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