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词从善如流,慢慢走上前去,他在雍黎旁边一臂地距离处坐下。
身旁的几棵石竹有些歪斜,是方才被雍黎的手压倒的,他看了眼那一小丛石竹,动作轻柔十分怜惜地扶了扶。
雍黎余光看到他的动作,目光从西边夕阳处移开了,转过头去看他,玩笑道,“你竟也是个护花人?”
“花色怜人,不护一护终究可惜。”祝词道,“这石竹花颜色灿烂,不比名花倾城,但自有精致之处,瞧着也有几分欢喜。”
“还是言深兄境界高,山野小花自有清丽之处,但入了我的眼便也只一二欣赏罢了,能让我护着的大概也就只有两种,其一,珍贵无伦,我不得不护;其二,与我合契,我愿意相护。”雍黎的笑意里有几分明朗,明朗之后却是不知不觉染上的黯然。
祝词仿佛没有注意,他没有看侧过头来看他的雍黎,而是微微抬头,目光远远地落在西方地天空。
他的眼眸里笼着一层夕阳的色彩,长而密地睫毛上也缀着薄薄地余晖,他道,“我对山野小花的相护,不过是一时施舍而已。而我想护着的玉堂金阙明阑锦绣里长成的倾国名花轮不到我相护,我想护着的风刀霜剑生死涅槃中长成的傲然奇花用不着我相护……所以我能护着的也就那些一时施舍的野花而已。”
他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却一直看在西方天色,面上没有表情。
雍黎神色却又一丝变化,祝词的语中亦有所指的深意,通透如她如何能听不明白?
只是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沉默了下去,没有开口。
远处天边突然有双鹤腾飞起舞,鹤鸣之声不绝,其声清亮,声震九皋,传于四野。
雍黎转过头去看天边白鹤双飞,夕阳余晖洒在白鹤羽翼,有九天仙境而来的梦幻之处的绝美。
祝词仿佛也在看那两只白鹤,他突然悠悠道,“鹤雌雄相随,步行规矩,情笃而不淫,有至德。”
雍黎一听却笑起来,“我以为以你的性情,应该会说些什么‘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言身隐而名著,寓鹤鸣之士。’之类的。”
“这些是你该说的话。”祝词盯着雍黎,觉得内心里方才涌上的一点彷徨无措顷刻间消失殆尽,他道,“招致高贤之时以为所用,这也是你该做的事。”
“此处风景甚好,何必谈得那些事情,这些日子四处奔波甚是劳累,好容易片刻闲暇,安静悠闲片刻岂不是更好?”
雍黎说着直接仰躺了下去,再次压坏了身后的一小丛石竹花。
她双手枕在脖子下面,一侧首脸颊边便是清丽的石竹花,雍黎也不在意,闭了眼养神。
祝词有些无奈一笑,他看着手指边一朵紫红间杂白色细纹地石竹花,那花随着山风微微地摇晃,偶然间触及到自己地手指,有些簌簌的痒。
他看着那花许久,然后又转头看天边渐沉的夕阳,夕阳已在西山沉了半张脸,天色渐渐不复方才明亮,祝词却将此日此刻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
这一日,山风疏朗。
这一日,夕阳正好。
这一日,她在身侧。
这一日,她颊边花色明媚鲜妍,却不及她容色倾城。
祝词也微微闭了闭目,不再说话。
他二人一坐一卧,直到夕阳完全西沉,天边残月东升。
雍黎这才动了动,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时,看到祝词还坐在方才的位置,笑道,“我这一觉睡得舒坦,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送走了双鹤,赏完了夕阳,这初升的残月也十分有意境,我今日贪心,想要再赏赏这苍崖残月下深林的景致。”祝词笑道,“饿了么?起来吃饭。”
雍黎慢慢坐起来,觉得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懒懒地不太想动。
天边月色并不明亮,倒是旁边他们扎营地地方两三丛篝火甚是亮堂,雍黎借着那篝火的光看到祝词手里握着一片宽畅的芭蕉叶子,芭蕉叶子已经有些蔫了了,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雍黎了然,这山野之处草木丛生,又是正逢夏日,蚊虫怎会少?她又是一向招蚊子的,到了夏日,若是在家不出门方便的时候,驱蚊的草药香包一向都是不离身的。
而出门在外不方便,便也不在意了。
祝词怕是见她睡熟了,怕她被蚊虫所扰睡不安生才特意寻了芭蕉叶替她赶蚊虫的。
只是从申时到现在约莫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他便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祝词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芭蕉叶子上,将那芭蕉叶子朝她举了举,道,“临行匆忙,也没想到带碗筷之类的,他们方才猎了些山鸡野味,做熟之后没有餐具,便随意寻了些芭蕉叶子凑合。此处蚊虫太多,扰我赏景兴致,我便取了一根来驱赶蚊虫。至于你那边我大抵是没顾及得到的,怎么?被蚊虫咬了?”
他说得随意,好似真的只是自己顾着自己,完全没在意雍黎的样子。
雍黎心里十分清楚,也不戳穿,伸脚轻轻踢他,催促道,“不是说有吃的么?那边燃着篝火太热了,你替我取些过来,这边山风凉快,我在这里吃。”
祝词站起来却给她取食物,走了两步朝营帐那边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一个属下过来。
祝词低头对仍旧地上坐着的雍黎道,“你睡了这么久,起来走走,前面那里有一眼山泉,我让人跟着你过去,天气热,你去洗漱洗漱,一会儿再去帐子里换身衣服,舒服些。”
雍黎眼见这婆妈祝词上身,立刻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祝词摇摇头走了。
跟着她的是觅铎和祝词安排的一个华阳府的护卫,之前祝词北上的时候带着的,后来因为人多不便,便留在了邺城,前两日从邺城经过时便一起跟了回来。
那侍卫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娃娃脸,眉毛深黑,眼睛很大很灵活,雍黎瞧着他觉得十分有喜感。
一路走着,一路跟他闲聊。
“你是华阳人?何时到府里的?”
“回主子,属下祖籍正是华阳,也从来没离开过华阳,这次跟随祝大人北上是头次出华阳。属下到府里有三年了,只是从前一直在外院,去年才被祝大人提拔上来。”那小侍卫见雍黎垂问,忙恭敬回答了。
“我不常在华阳,祝词与你们应该更熟悉些,你们好生听命于他,万不可有所忤逆。”
“主子放心,属下不敢。”
……
那眼山泉离扎营的地方也就不过一里路的样子,片刻功夫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