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封折叠的地方已经有了些毛边,信封上面是清致灵动的四个字——“凤归亲启”,而信封里的两张纸,一张纸上区区几字,一张纸上是洋洋洒洒的上百字。
她一向过目不忘,她记得信纸上的每一个字,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遍遍读来的时候却似乎再也读不懂他信中的意思了。
而他今日所言,一句句不可谓不真诚,一字字不可谓不坦然。
雍黎原以为凭借着比别人更多几分识人言语和揣摩他人心思的天赋,她可以很轻易得便能看出别人心中所想,可以十分准确得察觉他人心思情绪。
而此刻得谢岑,她看不懂他。
雍黎轻轻地暗叹了口气,即便她处在如今的位置上不得不步步小心事事在意,但她想,她大约是愿意相信他的吧。
只是,他与祝词不同,他是长楚王爵之尊,而祝词,如今终究只是祝词罢了,若有一日祝词不在只是祝词,那他们之间往日的坦荡信任,也终究会生一层隔阂。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并非想怎样便能怎样的,即便她从心里愿意去相信愿意去以之为友,但身份地位的隔阂,家国利益的隔阂,却容不得他们由着自己的心任意妄为,时局和家国会推着他们走向与心中所想完全背道而驰的一条路。
那条路也许他们都将越走越坦然,越走越是一个新的高度,但到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两个站在两座不同的山的山顶的人,天气晴好的时候,也许层云散去,隔着山巅遥望,或许还能看到一二对方的影子;而云雾渐起时,漫山云岚之中,即便他们在同样的高度,经历着相似的事情,他们之间便已然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见雍黎沉默不说话,谢岑也能猜出她心中一二分辗转反复。
他亦沉默着看着小二已经送了茶具和茶叶来,那茶叶装在精致的小竹罐子里,谢岑打开来瞧了一眼,那茶叶外形条索粗壮,匀整挺直,色泽黄褐,油润有光,并有朱砂红点,且有丝丝清淡自然的姜花香气。饶是见多识广的谢岑,如此一看也不由暗赞这茶叶品相果然不凡。
“听闻你一向喜欢功夫茶,行茶的手法更是不凡,即便定安京中也寻不出几个能比得上你的。”谢岑将茶吊子在炉子坐好,问道,“不知你最喜欢什么茶?”
“平湖山的冬茶。”雍黎回他,“我对茶叶品类一向不算太挑,寻常什么茶也都喝,不过若是有的话还是更喜欢平湖山独有的冬茶。”
“上璋平湖山独产的冬茶一向稀少,每年能产出的数量也就那么点,故而名声并不显,寻常百姓便是听说过的也很少,一向都是专供皇室的,听闻成安帝对你一向宠爱有加,这平湖山每年进贡的冬茶怕是最后都进了你的口袋。”谢岑笑道。
雍黎偏头瞧他,见他掀开茶炉子上面茶吊子上的盖子,往里面注水,水据说是店里特地从城外山上背下来的山泉水。
注好水之后,谢岑又用小火钳子拨弄了几下炉子里的火炭,见火势似乎不大,便有加了两块,他神情专注,在雍黎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他眉眼间一抹淡然平和,被外面灯火光芒照着,仿佛有几分邻家少年郎的温润。
“不是进了我的口袋,而是进了我的肚子。”雍黎笑道,“这茶味道清冽平和,品来似有故事。”
这茶的茶树一向长在山崖峭壁之上的,茶叶最饱满的时候正是冰天雪地的冬季,山崖之上湿滑,采茶匠人们很是不易,有时候稍有不甚,失足滑下去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有一年朝中原本有言官谏臣上书,请求陛下取消上贡此茶,陛下同意了,但这茶在民间不算流传,当地茶商们有担心是贡茶的不敢收,有担心收了卖不出去的,都有所顾忌不敢收。所以那一年以此为生的茶农和采茶匠们都过得十分艰难,当地府衙年底上了折子。陛下斟酌再三,终究还是恢复了此茶为贡茶,却又另下令令当地府县官员安排熟悉此茶种植的老茶农和农桑学家一同培植此茶,改善此茶能适应的生存条件,这两年产量虽然没有上来,但听说也有些进展。
“这平湖山的冬茶似乎还有个名字,叫做‘昔年归’?可有什么寓意的?”谢岑似乎对这冬茶很感兴趣,又问。
“隐约听说大约是一段伤感的故事,我却没仔细了解过,你若想知道改日让人去打听打听,‘昔年归’个名字一向提及起来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如今更是少了,如今即便是上贡时也一向只简单明了地唤作‘平湖冬茶’罢了。”雍黎回答他,那个名字地什么典故,她确实之前只是偶尔在哪里听了那么一点,或者时在哪里看到一些,但确实并未知道分明,所以也实在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原来这样?”谢岑搁下火钳子,等着炉子里的炭火烧起来,他看向雍黎,“我还未曾有这个口福,待来日到了定安,不知可得凤归一二赐赠?”
“自然没什么不可的,我府里还存了些去年的新茶,你若是不嫌弃,等到了定安我让人给你送些。”
她今年南下北上在定安都没在外面的日子多,这茶叶寻常时候也喝不到,所以倒还剩了不少,谢岑既然提起,便是玩笑话,但雍黎也不是小气的人,自然要匀些给他。
“那我便先多谢了。”谢岑看她侧首看窗外广场上的女子正比赛着对月穿针。
年轻的女孩子们把事先准备好的五彩丝线和七根银针拿出来,各自对月穿针,谁先把七根针穿完,就预示着将来她能成为巧手姑娘。
有率先完成的女孩子放下针线时,高兴地叫起来,然后给自己地小姐妹打气加油,旁边的女孩子们见已经有人完成了,都有些慌忙,慌忙之中又有毫不掩饰的羡慕。
雍黎瞧着那些女孩子们飞扬的身材,心里觉得也有几分高兴,谢岑瞧着她那神情,笑问,“怎么?你也想去试试?要么我让小二去帮忙借些针线来?”
“算了吧。”雍黎举起她自己的手晃了晃,“我这双爪子大概也就是只能写几个字画几笔画,若说拈针引线……大约十个巧手的绣娘,也教不会一个我。我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丢那个人了。”
“你的灵巧之处,哪里是这些地方呢?”谢岑笑道,“你这双手是绘家国疆土,绣江河山川的,人但无完人,你若真的连这针线活计也都能拿捏得举重若轻,这世上女子怕是都要以你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