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清疏阁的小厮见了雍黎过来,忙上前来迎接,雍黎却随手打发了人,亲自引着谢岑进了清疏阁。
清疏阁高七层,加上三层与四层之间的一个暗层,其实应该是有八层的。
清疏阁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大作用,大约从前华阳长公主在的时候,还喜欢与雍寒山一同在此处读书赏景,或者兴致来了在最高处摆席宴客,邀了相好的朋友开些酒会诗社什么的。
但雍黎除了最初那两年心神俱伤,每每发作无以寄托,便常一个人躲在三楼暗层里绘天下山川图,其余时候便很少往这边走了。
所以如今的清疏阁大多是摆放些府里收藏的名家字画,印鉴,玩器,或者各种大家制作的乐器等物。
他们二人一层层爬上去,但见着每一层格局相同,但屋内布局摆设和用途都各有不同,谢岑似乎都颇有兴致,雍黎也很有主人风范地带着他一层层挨个看过去。
第二层收藏了不少字画,数量挺多,却比较杂,历代各朝的名家字画都有,也有华阳长公主和无怀先生从前的的字画,甚至还有皇帝陛下的几篇墨宝。谢岑于书画一道鉴赏地能力也不凡,只走了一圈,粗粗看了看展开挂在墙上的那些字画,便知雍黎这收藏的一屋子,且不说其艺术价值,只说这些字画的价格,单是其西边中间挂着的两幅便何止万金。
谢岑也喜好书画一道,他自己府里也是收藏了些字画的,但比起雍黎这里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笑道,“你这些字画已非价格可衡量了,随随便便放在这里,也不怕失了窃……”
他略停了停,又笑道,“不过你这王府外松内紧,守卫森严如此,想来也不可能有失窃一说。”
“璟王府数代传承下来的字画大多在这里了,我祖父又是个喜欢收藏的,他这些年四处游历也得了不少好珍贵的字画,你看那边那幅《深山夜宿图》,是三百年前长楚书画大家王秋岳的真迹,前两年祖父在长楚南方一代游历时借宿在一户农家时偶然发现的,那户农家不识好物,也说不清这东西是哪里来的。祖父看到时,那户人家的女儿正从墙角掏出这副画准备用来糊窗户,若非祖父恰好发现买了回来,又亲自修补了缺损破坏的地方,这一代大家的墨宝便当真要毁于无知愚民之手了了。”雍黎指指后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画,简单地解释了那幅画的来历。
谢岑顺势看过去,仔细看了两眼,那《深山夜宿图》确实是王秋岳的真迹,这位书画大家王秋岳存世的书法作品却不少,但画作不多,这副《深山夜宿图》但若放在今日确实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但谢岑的目光却被旁边一副《飞瀑流涧图》所吸引,那幅图虽题名《飞瀑流涧图》却不仅仅是状山水。
数尺长卷之上,流瀑如自云间而来,飞泻而下,激荡层叠,坠入空谷,其间磅礴气势,有千里奔腾之壮阔,耳畔也似有飞瀑流涧之怒吼滔滔。而纸上千里瀑布之前,画面正中,却有一人引剑而舞。
于那为整个画作主体的磅礴瀑布之前,那舞剑的人影不过几笔简单勾勒而出,但瞧起来却却让人一眼分明,那是个女子,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持剑迎山风而舞,其剑意非凡,风度卓然,自幼寻常女子难得的朗然意气。
谢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这几笔,却勾勒出了一个让画面更加栩栩如生的形象,作此画之人笔下功力不凡。
雍黎也注意到他停在这幅画上看了许久,目嘴唇微微抿起,也看着那幅画许久,最终目光也落在画中舞剑的那人身上,忽然淡淡开口,道,“这是我母亲的遗作,画中那女孩子,是我长姐。”
谢岑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看她,他是听说过雍黎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的,不过璟王府的这两个杰出的后代,却都同与华阳长公主牺牲于十年前与陈国的那场战乱中了。
雍黎又道,似在解释,但她神情却平淡极了,“姐姐自幼习武,于剑术一道的造诣怕是兄长也比不上。这大约是十四年前,恰逢姐姐生辰,一家人同游雁山时于观瀑台小憩,姐姐来了兴致于瀑布下舞剑,母亲瞧了姐姐风姿当即便画了下来,这幅画姐姐十分珍重喜欢,一直挂在书房,直到后来……我到底偷偷留了下来,后来便藏在这清疏阁里了。”
听她此言,谢岑面上笑意微微散去,他再次仔细瞧着那画许久,忽道,“华阳长公主比例不凡,细微之处当世大家或不能比。而令姐……也实在时绝代风华,非寻常女子可比之一二。”
“长兄长姐确实是世间难得的英杰,若他们尚在,大约我也不会成为如今的我了……”雍黎这两句话本该是低沉之意,但她说来却十分清淡平和。
若母亲还在,若长兄长姐还在,她不必背负深仇,时时筹谋布局找寻真相;华阳府和璟王府自有长兄长姐一肩担之,她自然可一世无忧,如今也不必她来苦苦支撑。
“不说这个了。”雍黎笑起来,“从二楼这边看,尚有一处绝妙景致,你过来看看。”
谢岑自然也不愿她深想,却更不愿她压下对往日追忆的深痛,刻意换上一副笑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照旧谈笑如常。
但偏偏雍黎真的看起来一切如常,她拉着谢岑往西边去了。
开了西边的门,外面正看到半隐湖,从这边角度看过去,半隐湖恰如斜卧的琵琶,映着夕阳,风起时湖面波光粼粼,如琵琶之上镀着金粉。而更绝妙的是,湖心处有长廊连起的一阁一楼,在这边二楼低矮的角度看过去又极似一床横卧的仲尼式古琴。
雍黎靠着栏杆,指给他看,“那湖心的一阁一楼只有在此处才能看出古琴形状,若在高些或矮些的地方也都看不分明,目前从前称此景为‘雅乐同生’。”
眼前少女乌黑长发高高挽起,只有鬓边一两缕随风飘飞,她望着远处某处目色幽深,那幽深目色里的通透与灵慧,仿佛只那一眼便能将一切看透。
夕阳斜斜地照过来,照的她的身影透过背后洞开的门扇长长拉进屋内,照的她眉目脸颊都似镀上了一层金光,照的她斜阳暮色里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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