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千古高风里的一草一木,该也是有许多她的回忆的。
阔别十年的地方,再次回来,珍娘多少都是有点惶然的,雍黎明白她的那种惶然,她想给她一个稳定安逸的余生。
雍黎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清冷高远得不近人情,但对真正放在心上的她在意的人或事,即便表现得寻常一样的清淡无情,但在内心深处,却无不是一一细致打算安排。
比如许阿箬,不过是因为她旧年的一些看顾之情,也因着太后的几句嘱托,雍黎几乎便已经给她安排好了退路;比如孙珠,因为孙家姐弟的救命恩情,也因为她对他们的那一点从刚开始便无法坦诚的利用,她到最后也在尽力的给他们周全,也他们安排好未来;比如谢桃,不过是游历在外时的偶然相遇,不过时那个女孩子的娇俏柔软不知为何便触动了自己的内心,她便因着这份红尘中难得的温暖,一直保护着她包容着她。
比如珍娘,其实说到底,她不过是因为华阳长公主之故,但雍黎感念她护佑母亲的那点恩情,总是能给她更多的保护和理解。而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对珍娘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一丝依赖。
“你许多年没回来,可要到处走走看看?我找个小丫头陪侍你。”雍黎笑道。
她没有问珍娘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也没问她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待珍娘不同,珍娘也也心知肚明,她知道若有需要,珍娘会跟自己开口。
“您莫要为我操心了,虽这么多年没回来,哪里就能忘了路怎么走来的?您还是去西边看看吧,那边轩馆园亭也毁了不少,到底是王府的地方,咱们府里的安全之重您最是清楚,可莫要让宵小钻了空子。”珍娘起身欲离开,知道雍黎忙起来估计是连水也没空喝,更别提吃饭了,还不忘提醒她身边的人记得看着她吃饭。
雍黎哭笑不得,送走了她之后,连亦匆匆过来。
连亦是夜里便先行回府了,大半夜时间加上今日半天时间,足够她摸清府里的损失和人员伤亡情况,也足够她按着自己的意思在各处做些简单的安排布置。
雍黎听连亦做了简单的汇报,将大致情况放在心里,也并不急着去看园子西边的损毁。反倒是特地召了未晏的几人过来,让他们去查了查昌王黎绍这些日子在定安的行踪。
昌王这些日子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足不出户般的低调,雍黎也是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不再深入查查,她觉得不安心。
之前猜测的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中的所有的弯弯绕绕,也确实是弯弯绕绕了,雍黎有时候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反而想得更加弯弯绕绕了,但她有心将那些弯弯绕绕从脑子里剔除掉,再往浅显简单得地方去想,却觉得并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了。
既然不容易,那便干脆再多找几条思路,让原本便盘根错杂得弯弯绕绕们再多几条弯弯绕绕好了。
外面起了风,风不大,却散尽了秋老虎带来的最后一点暑热,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雍黎其实也是颇喜欢喜欢这个时候的节气的,有金黄的落叶,有和煦的长风,有南飞的鸿雁,有明澈的秋水……
她觉得这样的时候,是最适合思考的季节,仿佛所有的意象,都带着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优雅清朗的独特气质。
雍黎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与陈国的一战刚刚结束,她也准备回京了,只是这一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却仍旧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这一路的南下北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觉得自己更加坚定了,只是偶尔间有些迷惘,也只需要这秋日的长风微微拂过,便觉得可以散尽了。
雍黎站在窗前看向外面去,府里一切都还算井然有序,纵然千古高风西侧受爆炸的影响损毁严重,但府内各处却还是各司其职。
饶是可能各处都调派了部分人手去西边帮忙去了,但她日常起居的院子,却感觉人没少,反而多了的样子,甚至还看到不远处院子里伺候的几个小丫头,举着竹竿在敲打桂花树上的桂花。
这其实是雍黎一直以来的习惯,从十多年前便未曾变过的,她院子里的丹桂每年都要收几罐子,或晒成干花泡茶,或制成桂花蜜酱搭配糕点,或雍黎泡制桂花酒。她这些日子忙得很,未曾顾及到收集桂花,大概是珍娘毁了眼见着今年树上最茂盛的一茬桂花正是灿烂的好时候,便命人先去收了。
“安氏那边最近如何了?”
雍黎看着那几个小丫头手脚麻利的收了桂花,用笸箩装了收拾好,转头正看到连亦,问她。
“一切如旧,行事更加低调了,一心看顾这那孩子,对那孩子也看得更紧了。”连亦回答道,“高夫人那边也看着呢,并无什么异状,甚至完全没跟外面有过什么联系和接触。”
“昌王最近那么低调,安氏也那么低调?果真氏受到她主子的影响啊……”雍黎冷嗤一声,关了窗户,微微伸了个懒腰,朝连亦道,“去,将我那个‘弟弟’抱过来我看看。”
她特意在“弟弟”两字上重了重,一点也不掩饰的鄙夷嘲谑。
那孩子不是她父王的的,这一点雍黎很确定,她父王也亲口解释过的。但是,至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雍黎调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她也没让未晏专门去查,毕竟暂时这还不是个重要的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专门调动未晏的势力去查一个王府私生子的生父,也实在太小题大做了些。不过未晏某次偶然间顺带的一些消息,却也有些苗头和指向。
雍黎的吩咐,连亦也不问,立刻便去了。
那孩子被抱来的时候正睡着,模样乖顺,也并不怎么看得出痴愚得样子。大概是小孩子长得快,这几日功夫没见到感觉又长大了些。
雍黎看着那个被乳母抱在手上的孩子,许久之后慢慢地伸出了手,那乳母也不知道是谁找来的,大约也是听了些外面的传言,对雍黎还有些防备。
只是架不住雍黎身份和气势,并不敢违逆,迟疑片刻之后,还是只得将那孩子递过来。
几个月大的孩子并不重,雍黎一只手托着,一只手去探他颈间的脉,探了片刻之后慢慢收回手,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孩子身上。
雍黎落在那孩子身上的的目光清淡,却又朦朦胧胧地笼罩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许久之后那丝朦胧散去,只留下毫不掩饰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