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侧首间,仿佛看到什么,再转头时正看到旁边断垣残壁,却有一面围墙倒塌的一半,仍然有一半顽强地屹立着,仔细定睛一瞧,正看到那没有倒塌地围墙地墙缝间顽强地生长着几枝杈桠,那几枝杈桠上稀稀拉拉地缀着几片绿叶,瞧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可爱的模样。
雍黎并不认识这到底是个什么植物,只觉得这一眼望去的大片的废墟中,竟然有这么一株顽强生长的翠绿的植物,只觉得心境似乎也开阔了几分,于内心深处漾出一点浅浅淡淡的喜悦来。
不知怎得,竟然想起当日在华阳府时,十年数之后第一次见到南璇的情景。
当时那个院子也是破败的,院子的大门时腐朽的,腐朽的大门上缠绕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生的藤蔓,她当时随手一推,那被藤蔓缠绕着的木门便倒了下去,还压坏了墙下的两盆忍冬。
而她记得最深的,却是南璇平淡中甚至有些讥诮的随意说出口的那句话——“我以为朽门青藤是腐朽中见生机,也算是自成一景。”
当时因着这明明平淡的让人没有任何记忆点的一句话,雍黎却觉得她这个十数年没见过的叔父,其实内心深处自有一段光明,自有一种对生命的温柔,和一种隐逸之士的气度,至少绝非传说中一心争权夺位的利欲熏心之辈。
但是他若真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么为何会有当年雍氏两子谋反之事?他又为何要自毁令名地参与到那场根本没有胜算地谋反之中去?
以至于这件事情,似乎最终成了后来所有事情的开端,以至于后来那些步步而来不可回转的惨烈,再没人可有能力转圜。
那些误会龃龉,那些死生磨折,终究是他们所有人一生里的痛,也是他们所有人一生里的不可回首。
罢了罢了……
雍黎捏着那斜逸而出的枝叶,伸指弹了弹上面的翠绿的叶芽,嘴角始终未曾散去那一丝浅淡而苍凉的笑意。
转身间,正瞧见后面京兆府尹带了人过来。
京兆府尹得了雍黎的指令,这两日亲自带人排查整理除淑仪公主府和璟王府之外的,京中其他各处房屋损毁,人员伤亡情况,并将受灾百姓加以安排区分,先行救助。
所以京兆府尹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才算基本理顺了这一应事项,也都已经安排下去,后续只需要考虑如何安顿这些灾民,若无异常情况,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所以今日京兆府尹专程进宫去向成安帝复命,谁知皇帝陛下听了他的回禀之后留下了他的折子,并未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此事宣阳公主全权负责,你且将一应事项与公主回禀清楚。且后续之事,还是不可放松,若有不能自决之处,让公主拿个章程。”
然后京兆府尹从宫里匆匆忙忙出来之后便来了璟王府,也运气好在这里遇见了雍黎,无需他再多跑。
他将跟皇帝陛下回禀的所有事情,又颇费了些口舌地跟雍黎说了一遍,又将皇帝陛下地交代也提了一遍。
雍黎点点头,“你做得甚好,且照着你的安排和进度来吧,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其他疑难,若有别的变故,再报与我知道便好。”
“其实还是有件事的,如今下官下辖的府库中,应急救治的灾粮和药物并不充裕,好在药物城中各处搜罗下来倒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粮食物资,一时半会儿筹措不及。四方供赋之物一应由户部统管掌控,规则严密,审核严格,寻常时候除非陛下特指,不得擅自调动。本来今日请见陛下的时候,下官是想着一道请示陛下的。”京兆府尹道,“陛下让下官有不能自决之事,可请公主拿个章程,不知此事公主有何指示?”
雍黎倒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在这事情上做甩手掌柜做得这么彻底,不过既然接了这么个摊子,还是有始有终吧,她道,“你尚需要些什么物资,这些物资目前还能支撑几日,且详细完整地列个单子来给我,我会尽快给你解决。”
又道,“还有,受害灾民分布图,各处受灾程度,以及详细的受灾灾民的名册,也都给我送一份来。”
作为这次爆炸之事的主要负责人,雍黎要这些本就是应该的,京兆府尹应诺,离开之后便迅速安排让人去整理雍黎要的这些资料。
沿着着街巷往西北边走一小段,便是一片密林,那片密林原本是枝繁叶茂的景象,如今虽有几分杂乱,但林木生机,丝毫未绝。
走进去密林之后,根本没有道路,反倒是向左边一绕过,是一片倒塌的外院墙檐,跨过那片倒塌的墙檐,过去便是淑仪公主府。
这两日公主府的杂乱与前两日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大概就是,那天晚上爆照之后许多地方尚有火势,但今日却是该烧完的早就烧完了。
一眼看过去,反倒是比那天晚上更见得一片焦土的荒凉景象。
除了爆炸中心的那两处轩馆亭台,还有湖边仍旧围守着不少兵士,其他地方几乎没什么人气。若随便往那个角落里面站一站,若不是能见到远处的高耸的宁园塔,或者对面的清疏阁,就单单这里这般荒凉景象,恐怕谁都会以为是哪里的荒郊野外。
雍黎本想趁着今日亲自在这里查探查探,看看是不是能又什么发现的,哪里知道,还未曾在这里绕几步,远处一定小轿子悠悠晃晃地行进过来。
与那虽精致却小巧而并不华贵的轿子比起来,更容易让人侧目的便是轿子周围随侍的宫女和侍卫们。
任是谁看到这样的仗势,也知道那轿子里坐着的,身份尊贵且不必说。
雍黎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府里爆炸之后毁于一旦,这位淑仪公主总算是想起来回府里看上一眼了。
前面轿子行得极其缓慢,抬轿子的小厮们每一步走得都十分小心谨慎,恨不得每一次伸出脚来,都要先试探一下前面的道路十分安全,然后才真正迈出步子来,就连跟在旁边的宫女和前后保护的侍卫也垂手屏气,仿佛动静大了,便会不小心吓坏轿子里的人。
今日秋阳正好,雍黎看着缓缓行来的轿子,慢慢露出一丝温和而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看着那轿子缓慢地停下来,看着秋阳不甚炽烈的阳光散在那顶轿子上,看着轿子精致地帘门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