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高声催请之后,一时院子屋内照旧寂静,觅铎仍旧守在廊下,偶尔进进出出送东西的侍女也十分低调安静。
大约又一盏茶之后,直到御史台那几人差不多耐心耗得差不多,再得不到回复估摸着便要不顾面子上的礼节破门而入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雍黎的声音。
“便这样吧,替我更衣,莫让陛下久等了。”
院子里为首那人,隐隐绰绰听到雍黎这么一声,才又复略压下去了性子,打算再等等。
这一等,又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那人实在是有些恼怒了,确实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若不是陛下有言交代,宣阳公主身份尊崇,他怕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直到雍黎推门出来,那人仍然有些黑着脸迎上去,但上前去才发现,他原本以为雍黎在屋内磨蹭这么久,估摸着也是如同寻常小儿女搬梳洗打扮精致妆容,况且是去面见陛下,又是在大朝会群臣目光之下,少说得也得换套端重正式一点的衣服。
谁知道雍黎仍旧是一身居家日常的素净衣裳,红色的缚膊将宽大的袖子绑起拉在背后,看样子着实有些奇怪了。而一头乌发却随风飘散着,其实这身衣服也不至于太过衣冠不整,至少比往常她为了行动间方便不伦不类的一身男式袍子要正经得多了,但若说失礼也着实太过失礼了些。
只是她不见外人时喜欢宽松的衣裳,她身上这件,怕是比她寻常穿的合身的衣服大了好几个尺寸不止,看起来像是挂在身上的一般。
跟在后面的明绛低声追问着雍黎要不要换件衣服,雍黎却摆摆手,“这衣服我穿着正舒服,不必换,也莫让各位大人们等着了。”
她说着随意扯了开了袖子上的缚膊,将头发高高拢起来用扯下的缚膊束起来,这一看倒是比方才慵懒居家不拘形容的样子显得精神许多。
束好头发,她一遍慢慢理着袖子,一遍往下走,边又朝为首那人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在御史台从何职位?”
“下官御史台监察侍御史史勤,见过公主殿下。”史勤朝雍黎见了礼,虽心下对雍黎第一映像不大满意,却还是压下心中那点不满的心思。
“史御史不必多礼。”雍黎抖了抖方才理好的袖子,又按了按衣角,笑得不可谓不温雅,她道,“方才见我那些贯来爱重的藏书似乎经了潮,这些书还是陛下所赐,我一向看重,也不放心下面的人经手,便亲自整理了一番,劳烦诸位久等了,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她这客套的道歉理由也实在太不经心了些,但偏偏旁人什么话也不能说,能做的也不过压着火气催请雍黎。
“我等便是等殿下一整日也是应当的,只是下官等奉陛下之命,让陛下如此久等,到现在还未回朝会,已然是下官等失职了,还请殿下莫要再拖延了。”那史御史面无表情,干巴巴道。
雍黎毫不在意,便往外走,倒是屋内珍娘匆匆送了披风出来,“今日风大,殿下披上披风吧。”
珍娘一边说着一遍给雍黎穿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她这么些年也经历颇多,况且从前作为华阳长公主的近侍,自然也不是寻常女子,哪里看不明白近来几天的奇怪气氛。
况且她也是不只一次从不同人口中听说过关于雍黎的流言,毕竟这流言太过尖锐,她也担心雍黎因此收到伤害,因而也是担忧颇多。但她又知道雍黎自己是个妥当周全的,必然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而如今的自己又没什么能帮到她的,所以便也就只是将自己的担心暗暗压在心里罢了。
只是从她神色间无意中表露出来的一些情绪,雍黎便知道她担心自己,安慰地拍了拍她替自己整理衣领的手,轻声笑道,“你莫要担心,不过是小事。”
“我不担心,您早些回来,我一会儿去炖些滋补的汤羹,您回来喝。”珍娘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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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大朝会开得比往常时间要长的多,雍黎跟着御史台一行人到达长明殿的时候已经近巳时末了,大殿之中仍然是满满当当嘈嘈杂杂的一群人。
雍黎在门口略站了站,隐约听到里面仍然是三两句不离“天象”,七八句还是“神罚”的,十分讨巧十分具有艺术性地将同一句话翻来覆去辗转往复的倒腾出百十句话来,到最后归根结底还不就是那么一个意思。
将至今未曾查明淑仪公主府爆炸缘由的这么一件事,不假思索坦坦然然地扯到天象上,然后没有任何证据地便将这所谓的天象应到雍黎身上。
雍黎听了那你来我往的几个重臣所谓字字泣血的控诉,真真一副不畏权贵守卫上璋,视死如归也要剖心陈述的模样,当真觉得很是好笑。
也难为大朝会自天鼓时分便在长明殿内外按规制站班的诸位四肢不勤的国之栋梁们,到现在几个时辰了,点滴水米未进,还如此精神抖擞驳斥陈述。
不多时内里有内侍尖锐的通传声传出来,与此同时是亲自迎出来的皇帝陛下身边的余大总管,显然皇帝陛下已经给足了雍黎面子了。
雍黎目不斜视,自大殿外缓缓走进,她一身简素,除了头上随意充作发带的红色缚膊,再无其他明丽鲜妍色彩。
她一步步走得极稳,这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仿若是从来都刻在骨子里的,饶是外表再怎样随性不拘,但却是当真无法掩盖那种光芒的。
一时整个大殿内安静地可以,就连原本一同进来的御史台的那十来人,也仿佛只是跟着雍黎身后默然无声的随侍。
雍黎走至近前,十分端重的一礼,“臣,雍黎,拜见陛下。”
她所行之礼,是最是周全合乎规制的为人臣子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