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熟悉的人,必定是剑道名宿。既然不能出自剑渊和剑冢,可供选择的人选已经很少。人群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不约而同地望向裴东来。那些眼神仿佛是在说,先跟两家达成统一战线,再带头忽悠我们答应结盟,内定的新宗主该不会就是你吧?怪不得你急着提条件,原来是个托儿!他们的质疑不无道理。以裴东来现在的身份地位,确实是除了那两家之外的最热门人选。而他刚才的表现,也异常激进,有内应之嫌。但是,大家这次误会了裴东来。他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岂会看不清形势。那宗主之位,看似凌驾于剑道之上,风光无限,实则是架在油锅之上,每天都得看渊冢两方的脸色行事,徒有其名而已。这个坑,他绝对不能跳。看到大家的眼神,他立即意识到不妙,连忙高声喊道:“我提议,由顾剑棠担任新宗主!”这个提议,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一方面,是出于当日剑圣传授两剑的感激,另一方面,则因为剑圣并非出自任何一方,在渊冢两家面前也有底气,处理问题时能不偏不倚。然而,他的提议刚说出口,便遭到全场所有人的坚决反对。甚至包括任真本人。其他人反对,是因为顾剑棠号称跟剑道恩断义绝,刚才又那般口出狂言,已然不得人心。另外,让一个不到五境的人来领袖群伦,也难免会让人不服。裴寂反对,是因为他跟剑冢有另外的共识。至于任真,则有很多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不是不想把剑道收进自己麾下,但他的身份决定了,这样会有很多不便。此间事了,他很快就会离开江湖,前往京城混迹官场,无法跟这些人朝夕相处。群龙不能无首,因此他无法胜任。想要振兴剑道,绝非整合一个庞大宗派那么简单。江湖庙堂,都需要打通关节,如今的剑道,最需要有人能在朝堂上站出来。对任真而言,这才是他能提供的最大援助。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潜入北唐,表面上是奉南朝之命,以一人乱一国,其实是在替父母报仇,铲除那些策划当年冤案的元凶,只要别让自己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就行了。接下来,他还会得罪很多人,所以,他不愿亲近很多人,给自己留下软肋。谋大事者当慎独,慎已有,岂敢不独。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这个风头。裴东来显得有些懵,想不通自己的提议为何会招致全场反对。他没敢再说话,开始后悔多嘴说这一句,让自己变得里外不是人。裴寂负手立于崖间铁剑上,凛然说道:“剑渊和剑冢,共同推举隋东山担任宗主。”隋东山?这个名字明明很熟悉,人们还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居然是云遥宗的沧流剑!大家在考虑宗主人选时,潜意识里都从现存的宗派里挑选,无意中都忽略了一点,已经覆灭的云遥宗,其实还幸存着一位修为高深的剑道名宿。谷里众人没再说话。因为他们发现,无论是声望资历,还是境界实力,隋东山都足以力压群雄,让人无可挑剔。而且,隋东山的出身特殊,云遥宗已灭,这样一来,大家就不用担心,新结盟的宗派会被某一家操控。以沧流剑的倔脾气,也绝对不容人越权干涉,这样再好不过。沉默,往往就代表着默认。沧海横流,方显剑豪本色。现在正是沧海横流的时局,老迈的沧流剑出山,能扛得起风雨飘摇的剑道吗?裴寂说道:“我还有一个能让你们心悦诚服的理由。剑渊和剑冢愿意推举他,因为正是他,从中牵线搭桥,游说撮合,才促成了今天的结盟局面。宗主之位,他当之无愧!”人群闻言,恍然大悟,同时心里涌起一股钦佩之情。宗门虽亡,仍心系剑道兴衰,以力挽狂澜为己任,无愧于沧流剑的赫赫威名。老一辈豪杰的胸襟如此宽广,叫他们凭什么不服?正当他们肃然起敬时,一道苍老话音从虚空响起,透着莫名的意味。“浪子回头,你可有悔意?”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头儿踏空而来,身上穿着件破烂不堪的羊皮裘,白发稀疏,看起来有些寒碜。他的腰间悬着一只酒葫芦,右手倒提一柄长剑,锋锐无匹,正是剑圣曾经的本命物,真武剑。剑道合盟将成,隋东山现身。下方众人纷纷行礼,恭迎他们的新宗主降临。隋东山伫立虚空,无视大家的问礼,一直盯着悬崖间那道白衣身影,目光闪烁,“只要你肯回来,我愿意把宗主之位让给你。”他之所以从醉生梦死间醒来,是因为杨玄机当日那番话。他之所以万里疲奔,劝说剑道结盟,本就不是贪图区区宗主之位。他的心里,只有道。他一直坚信,只要顾剑棠振作起来,愿意扛起圣人使命,剑道复兴是早晚之事。任真负手立在铁剑上,瞥一眼他手中的真武剑,淡淡说道:“那是你应得的,不必让给我。”隋东山摇头,神情复杂,“你懂我的意思。”任真微嘲道:“不回来又如何?我还想学学你,去真武山下喝酒呢……”隋东山老脸一僵,懊恼之意陡然消散,眼神锋锐如剑,沉声喝道:“不回来就算了,那就由我来当这个圣人!”话音落时,他浑身气息绽放,滚滚剑意震荡谷间,令所有铁剑都剧烈嗡鸣起来。有的剑甚至抑制不住亢奋,破土离开地面,准备去追随这位老人。同样开始颤抖的,还有谷里的所有观众。浩荡威势笼罩下,他们脸色苍白,写满难以形容的震撼情绪。“这是……第八境!”当日在真武山下,杨玄机说过一句,没有剑圣,那为何不去当个剑圣,撑起这片天下。现在,他做到了,一入八境,他要扛起整个剑道!便在这时,一道笑声响起。准确地说,是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陡峭绝壁间,裴寂神态冷峻,讥讽道:“哼,你也配当剑圣?”任真傲然道:“大言不惭,我才是要成为剑圣的男人!”三人锋芒毕露,锐意狂涌,谁也不肯服软相让。宗主之位可以让,所以他们不稀罕。圣人之位,一家之尊,从来只有最强者居之,何时是别人让出来的?剑与剑修,本就应该是这般模样!忽然间,又有一道大笑声响起,更加刺耳,却是从谷外袭来,“你们是在争谁先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