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回队列里,任真的心情有些沉重。袁崇焕敢强硬反击,这点并未超出他的预料。毕竟,他插手干预主帅人选,等于损害了东西两党的利益,对方跳出来争夺,也在情理之中。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他要凝聚出儒剑同修的第三方集团,势必会打破现有的利益划分平衡,碰撞和交锋在所难免。下次再交手,就不会再这么容易了。刚才他能镇压袁崇焕的气焰,是因为他假借儒圣的威势,将对方引进陷阱,使其不敢再辩驳下去。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自身同样存在巨大的隐患。“用不了多久,董仲舒就会知道我来长安的消息,为了春秋真解,他可能会不顾朱雀大阵的凶险,亲自来找我。到时候,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一系列举动,真是伤脑筋啊……”在桃山时,他确实跟董仲舒说过,自己儒剑同修,这点不假。但问题是,他从没提过,要在朝堂上自成一派,推行儒剑同修,更没征求董仲舒的同意。一旦两人相遇,他该如何交代?他思忖这事的功夫,又有大臣走出朝班奏事,这次是户部尚书柳承言。户部执掌国库、税赋、田亩等一系列财政,柳承言大权在握,可谓是朝廷的财神爷。不仅如此,他跟袁崇焕早年有同窗之谊,也是西陵党的核心人物之一。眼见袁崇焕无功而返,他站出来圆场,试图挽回一些颜面。“陛下,您若执意任命夏侯将军为主帅,臣等无话可说,愿遵旨行事。不过,有一桩事宜,臣不敢苟同,万望陛下三思。”女帝淡淡道:“说吧。”“按朝廷法制,战时筹措粮草一事,历来由户部主管,从国库里拨付支出。然而,这次大军南征前,您却派夏侯将军督办。此举有违祖制,逾越户部职责,实为不妥!”此言一出,立即引起群臣议论,喧哗声再起。柳承言直起腰后,侧首看向任真,眼神里流露出挑衅意味。在他看来,既然无法撼动夏侯淳的帅位,那就从其他方面给予一击,既能捍卫户部的权力和威严,又能出刚才的恶气,让任真意识到,西陵党绝不是好惹的。他很自信,这次任真无法再以势压人,崭露刚才的霸气。户部督运粮草,这是祖宗制定的法度,不容置疑,他依照规矩抗议,完全符合常理。就算是小先生,也不可能再搬出儒圣,强词夺理。听到他的话,一些大臣纷纷附和,请求女帝遵循祖制,将督办粮草之权还给户部。女帝见状,蛾眉微蹙,苦涩地道:“众卿所言确是实情,但现在是非常之时,赶上天灾人祸,不比往年,须行非常之法,柳尚书得体谅朝廷的难处。”她没再说下去。阶下群臣陷入沉默,他们都明白女帝的无奈。若在往年,国库储粮充足,足以供应军需,督办粮草一事,无非就是负责沿路监督押运。但今年不同,湘北的漕粮付之一炬,使得国库空虚,旱灾又雪上添霜,北唐正面临空前严峻的粮荒,筹备粮草犹为困难。不止如此,南晋大举进犯,已然渡过骊江天险,侵占沿岸城池,北唐腹地暴露在他们的攻击视野内。抄截唐军粮道,变得切实可行,也成为敌方很有力的作战方案。所以,无论筹粮还是运粮,都太过艰巨,需要军方花很大精力谋划,不能单单依靠户部的力量。另外,还有一个深层次的缘由,群臣未必能想得到,却是女帝心里最大的顾忌。监守自盗,向来是导致国库亏空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屡禁不止。户部掌管钱粮,肥得流油,官员们都是老手,要想在筹粮运粮的过程中做些手脚,简直轻车熟路,易如反掌。自尚书往下,都很难辨出清白。若在以往,国泰民安,只要别肆无忌惮,皇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容忍少数粮老鼠的存在。但现在是困难时期,粮食异常短缺,快要到斤斤计较的地步。若还有人不肯以大局为重,继续中饱私囊,这将会彻底激怒女帝。疑人不用,其实是她信不过户部。柳承言显然没想过这最关键的一层,执意说道:“朝廷的难处,臣自然清楚。正因如此,臣才斗胆请求陛下,将这份重任交给我。毕竟,督办粮草是户部的专长,去市面采买粮食,也比军方出面更方便。”他心里盘算的,还是一己私利,想着把这份大权争取过来,能从中捞取不少油水。听到买粮二字,朝班里有人迅速出列,朗然说道:“柳大人此言差矣。若说采买粮食,军方固然不通行情,难道户部就擅长跟民间做生意?既是朝廷官方采购,理应由我们采买司出面才对!”说话这人,正是采买司主事,曹银。北唐有三大组织,直属皇帝管辖,分别是琅琊阁、雪影卫,以及采买司。采买司就相当于现在负责政府采购的部门,专门替宫廷置备购办各种物资,满足皇家日常需要。从花木景观,到胭脂水粉,甚至连女帝的私人癖好,都得通过采买司的外购,才得以解决。由于皇宫的耗费量巨大,又必须保证不会中断供应,故而采买司跟一些民间商家联系密切,建立起稳定而庞大的采购体系。那些商人往往被称作皇商,而采买司,则是沟通皇家跟皇商的中间桥梁。对于采买物资,曹银无疑是朝廷里最懂行的那位。他的商人嗅觉很敏锐,此时迅速意识到,既然陛下不愿通过户部购粮,那么,他何不主动站出来,抢走这份肥差!柳承言转身,看到曹银的肥胖面容后,脸色顿时难看。他本是据理力争,没想过会把采买司也吸引进来。曹银身后的曹家,是东吴当地数一数二的豪族,可以说是富甲一方。若论起政治立场,他们当然会站在东林党一方,成为西陵的敌人。这下,跟户部争抢大权的不只是夏侯淳,已经变成三足鼎立。任真侧首打量着富态的曹银,微感诧异,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采买司来。按照他原先的想法,计划帮崔家以后成为皇商,跟采买司搭上线,进而扼住皇宫的咽喉。这个曹银,倒是不能随便得罪。女帝慧眼如炬,自然看得透这两方的花花肠子,不动声色地道:“吹水侯,这事你怎么看?”她如法炮制,又把这个烂摊子抛给任真。任真顿感无语,累觉不爱。喵了个咪的,你明明信不过他俩,直接开口否决就是,干嘛非得让我来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