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绣能清晰感知到,任真体内的生机正在衰弱。显然,这并不是骗局,而是行将无法挽回的危局。事不宜迟,她告诉徐老六,自己再去求助那位名医,然后匆匆离开。如此情况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快向曹春风汇报,由他来定夺。一夜无眠。天亮后,徐老六等来了京城太医。太医院代表北唐最高的医疗水准,也是任真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连御医都束手无策,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三位老太医,俱是名满四海,昼夜奔驰而来,在任真榻前一直坐到天黑。从望闻问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法,他们统统试了个遍,依然没能诊断病症,更不用提对症下药。看来彻底没救了。老太医们如丧考妣,神情绝望,不仅害怕吹水侯撒手人寰,他们会遭受惩罚,更为晚节不保而遗憾。年逾古稀,行医一生,到最后连病症都辨识不出,岂能不懊恼?徐老六心里说不出的悲痛。他两天两夜没睡,一直守在任真身旁,眼见自己看护大的孩子命悬一线,他的凄凉心情无以复加。可怜任真,从小就是孤儿,无亲无故。快要撒手人寰时,也只有他这么一位老熟人,还陪护在病榻前。天地之大,除了凤梧堂几位街坊,还有谁是真心疼爱任真,视他如亲人?徐老六独坐在侧,神色黯然,心里念叨着,只要能让小家伙儿活过来,哪怕叔叔婶子们折寿几年,用以弥补,那也算苍天开眼。可惜奇迹没有发生。离奇中毒三天后,任真只剩最后一口气,强撑着没有丧命。年轻的绣衣坊主,北唐的吹水侯,即将辞世。徐老六万念俱灰,开始收拾行囊,想趁任真还弥留人间,带他赶回长安,让老王夫妇再见一面。当然,他还不知道,任真和海棠假戏真做,已经是情投意合的眷侣。即将动身时,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身板精瘦,观其面部皱纹,大概已有五十岁,穿着粗糙麻衣,打扮很普通。然而,看到他的第一眼,徐老六就心生警惕,如临大敌。身为六境强者,徐老六眼光不差,自然能察觉到,此人气息幽深如渊,让他看不透虚实。来者不善,恐怕是劲敌。更有甚者,这人背着一副剑匣,虽用粗布包裹,但徐老六躁动不安,总有一股荒谬的感觉,觉得藏在匣里的剑锋已锁定他,随时会无声刺出。这剑也很可怕。最可怕之处在于,自从出现后,此人就一直闭着眼,赫然是个瞎子,却在府里畅通无阻,跟正常人无异。如果时刻凭神念感知,事无巨细,哪怕是再强大的武修,也会体力枯竭,意识衰弱。毕竟,哪怕用眼看书,时间长了都会累,更别说是神念。反观此人,倒没有任何疲惫迹象,古怪得很。把他引进来的是付俊杰。“这位盲眼剑客,名叫杨健,他自称精通医术,听闻咱们急找名医,于是自告奋勇前来,想替侯爷诊病。”徐老六面带苦笑,朝杨健行礼,并没有露出兴奋情绪。连京城太医都束手无策,指望这位盲眼的江湖方士,就能看得出症结所在?他虽然不抱希望,还是将杨健任真房里。杨健缄默寡言,看不到任真的面容,也没有询问症状,捏着任真的左手开始把脉。徐老六看在眼里,无奈摇头。望闻问切这一套,早就证明行不通,让盲人摸象,这更是名副其实的病急乱投医。屋里沉寂良久,杨健眼睑猛然颤动,仿佛要睁开眼一般。“你出去。”徐老六愕然,“这是为何?”都是大老爷们,病到这份上,哪还有回避的必要。杨健干咳一声,嗓音凄厉,“我要给他治疗,你到门外守着,若有人擅闯,格杀勿论!”徐老六闻言,眼眸骤亮。太医们诊病,都摸不着头脑,无从下手,此人开口第一句,竟然就是要给任真治疗!看来有戏。徐老六起身,朝杨健深深一揖,明知对方看不见,依然郑重至极。待他出门后,杨健侧首对着门口,嘴角微挑,显然对徐老六的态度比较满意。他又转过头,神情凝重,似乎是在端详任真。“明知山有虎,何苦进虎穴……”两个时辰后,房门推开。徐老六走进去,只见杨健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瘫倒。徐老六盯着他,紧张地问道:“先生,情况如何?”杨健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深吸一口气,调息片刻后,才说道:“我只能让他多活一个月,至于根治,还得另请高明。”说完,他消耗过度,痛苦地咳嗽起来。徐老六喜出望外,急忙跑到榻前,便见任真脸色果然恢复很多,虽然还是没能苏醒,气息也趋于稳定,不再微弱如游丝,无力回天。这都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徐老六热泪夺眶,激动地跪在杨健面前,说道:“谢先生救命大恩!”哪怕能多活一天,就多出一丝希望,总好过一命呜呼。有这一个月时间,他就能带任真四处寻访名医,尝试更多救治手法。他抬起头,感激涕零地望着杨健,问道:“先生的恩情,我们必定全力报答。还要恳请您赐教,侯爷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既然能延长一个月寿命,就说明杨健对病情有所了解,而不是像太医那样一无所知。这是突破性的进展。孰料杨健摇头,面容苦涩,“其实我也不知道。”徐老六顿时怔住。不知道病症,又如何能治疗任真?杨健咳嗽几声,嘴角竟渗出血迹来,“我看得出,你待他如己出,所以不忍心瞒你。但你不能说出去,尤其是日后,别告诉他。”这个“他”,自然是指醒来后的任真。徐老六点头,凝视着杨健的惨白脸色,隐隐猜到些什么。“我哪懂得治病?不过会些旁门左道,将一部分功力嫁接到他身上,强行续命罢了。要想救活他,还得尽快找到神医!”徐老六跪在那里,震撼无语。难怪他感觉到,此人气息衰颓不少,原来对方为了救任真,竟不惜损耗自身内力!世上有哪个陌生人,能慈悲到这种地步?他回过神来,紧盯着杨健问道:“先生跟侯爷是故交?”杨健沉默半晌,面容苍老许多,幽幽地道:“素昧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