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伞核实身份后,回到元本溪的住处。元本溪没有进屋,还坐在院里,见他脸色阴沉,情知没能得出他想要的结果,如释重负。小师弟没出事,于儒家而言,就不必承担责任,也对得起老师的衣钵传承。于朝廷而言,没出现重大委任失误,让粮草落进逆犯手里,便没酿成致命的打击。这是元本溪最想看到的结果。他心里松了口气,表情依然波澜不动,转头看向萧铁伞,问道:“如何?”萧铁伞没落座,站在不远处,沉声道:“是我多疑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只凭虚无缥缈的直觉,就怀疑一名妇人是剑圣,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此事传扬出去,会被人当成笑话听。萧铁伞判断失误,颜面扫地,不想再多提半句。他不再怀疑海棠的身份,只是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会从她身上,看出一些顾剑棠的影子。元本溪嗯了一声,没有追问细节,淡淡道:“既然打消疑虑,那就回到最初的问题,该不该放她走。你的看法呢?”萧铁伞嘴角肌肉抽动着,思考片刻,开口答道:“蔡氏通过查验,不代表你师弟绝对可靠。如今形势严峻,人人自危,难保他不会临阵变节,叛国求荣。这个人质,不能放走。”元本溪盯着地面,琢磨着他的话意,目光犀利,看不出半点病态。“把她留在手里,咱们能宽心不少。从当初召她进宫,到她两次试图离开,都足以说明,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极深,难舍难分。蔡酒诗心存忌惮,不会置她的死活不顾。”元本溪眼眸微眯,继续分析道:“不过,事情的棘手之处在于,她说前线大军发生叛乱,急需救醒我师弟戡乱。如果她所言属实,那么,乱军之中,确实离不开他这个大才。”不久前,任真率军鏖战庐江,力挫白袍军,这份捷报传回京城,满朝欢喜,振奋人心。亲自出城驻扎,阻止敌军渡江,很好地证明了任真的胆识和决心。从这点来看,任真是值得朝廷信任的,如果唐军真的哗变,有他出面定夺,应该能稳住局势。“从全局出发,似乎没必要为了区区一名妇人,闹得君臣离心,产生间隙。更何况,上次他还查清云烟茶案,化解朝堂危机,这算是救命之恩。咱们若再处处提防,恐怕会让他心寒……”说罢,他抬头看向萧铁伞,观察对方的反应。话说到此处,他的态度已了然。任真出征至今,不负众望,数次证明过忠心,甚至挽救了京城群臣的性命。一味猜忌和掣肘,并不明智,恩威并用,才是上策。因此他认为,可以放走海棠。如果任真知道今日情形,应该会颇有感触。他最大的复仇目标之一,就是元本溪,视之为死敌。恰恰又是元本溪,以大局为重,出言劝说萧铁伞,放走他的海棠。可惜,元本溪没能看透,任真效忠的是北唐,而非女帝武清仪。君臣离心,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萧铁伞皱眉,沉默一会儿,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你应该也清楚,墨家的李慕白现身战场,还有个八境瞎子,疑似杨玄机。这俩人不会无故入局,谁敢断定,你师弟不是在同流合污?”这番猜测,先前颜渊就曾跟他说过,对此他也深感疑惑。不需萧铁伞提醒,他也看得出,任真的交际关系复杂,已远远超出儒家本身。他站起身,凛然道:“这件事,我跟陛下商议过。既然生出今日变故,就更得提防。放走蔡氏,只是其中一步棋,咱们可以再加后手。”萧铁伞目光微凝,等着下文。元本溪继续说道:“军中发生叛乱,绝非儿戏,只靠蔡酒诗处置,我不敢放心。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之间,有一位率兵潜入南方,不露痕迹,静观其变。”萧铁伞恍然大悟,“如果真有叛乱,蔡酒诗难以平息,咱们就化身奇兵,替他稳定局势。如果没有叛乱,或者说,包藏反心的人正是他,那就出手除掉他!”他总算明白元本溪的用意。是否放走海棠,本身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任真所说的叛乱。只要有人率兵前往,出其不意,那么,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不错,”元本溪点头,“南线战局焦灼,北海那边又迟迟未动,我和陛下都认为,与其让那支亲军置身事外,不如暂时抽出一部分,拉到战场上,重挫南晋。”那日颜渊走后,他去找女帝商议对策,就想出这么一条妙计,能暗中定住任真,以防任真生出反心。没想到,今日正好成行。萧铁伞释然,一切顾虑都消散,痛快地道:“你是陛下的智谋,朝中一应事务都离不开你。舟车劳顿的事,还是让我去吧!”话虽简短,其中包涵不少深意。元本溪体弱多病,身体每况愈下,自从春秋落幕后,便再也没离开长安。让他率军征战,不是无法胜任,而是身体不允许。况且,南晋的八境强者已出现在战场,跟元本溪相比,由萧铁伞前去,对战局产生的意义更重大。至于京城防卫,如今有文圣颜渊坐镇,应该问题不大。儒家师兄弟虽然不睦,但在天下大势面前,从没含糊过,冲着二师弟在,颜渊也不会造次。元本溪对自己的病情很清楚,便不假意推辞,交代道:“北海虽按兵不动,却不敢轻视他们。七万亲军,你只能带走三万人,如果南方无事,北方生乱,你还得及时返回。”萧铁伞点头,深知其中的利害干系。元本溪迈步,一边走向院外,一边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我去禀报陛下,出面送走蔡氏。你立即动身赶往陇西,调遣亲军南下!”陇西,在长安城以西,相距不足千里。那支神秘的亲军,原来一直化整为零,潜伏在陇西。萧铁伞西出长安,悄无声息,真正的目标并非南晋,而是难辨忠奸的任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