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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温阮的答案是“上行下效”。
按照肖温阮的看法,下层官员的品性作风是由上层官员所决定的,上层官员的品性作风则是由皇帝本人所决定的!所以,只要是帝王本人英明坚毅、重用贤臣,被贤明帝王所重用的贤臣也就会随之重用那些清廉实干的下层官员,最终就可以由上而下的改变朝廷风气。
肖温阮担任太子太师之位多年,朱和堉的性格与观念皆是深受影响,从前也一直都是按照肖温阮的教导而行动的。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处处碰壁、事事不成。
赵山才的答案,则是“用之有方”。
按照赵山才的说法,朝廷里既有贪官也有贤臣,乃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味重用贤臣不可取,一味重用贪官也不可行,有些事情还必须要那些不折手段、没有底线的贪官才能办成,一个英明的帝王就应该放大臣子们的长处、压制臣子们的害处,这样才能造就王朝盛世,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肖温阮过世之后,朱和堉就陷入了迷茫期,赵山才的出现就好似让他寻到了指路明灯,他的想法观念也逐渐被赵山才所改变,这种改变略显缓慢,却一直都在持续着。
但这般改变的最终结果,却是众叛亲离、权势大损。
与赵俊臣达成结盟之后,朱和堉也忍不住向赵俊臣询问了同样的问题。
而赵俊臣的回答,却是与肖温阮、赵山才截然不同。
赵俊臣的答案很悲观,他认为官场上贪官污吏的出现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不仅是吏治问题,更还是人性问题,无关于制度与国情,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但赵俊臣又表示,明朝在思想教化、选拔渠道、官纪监督等方面都做得很差,吏治之弊虽然是不可能彻底根除,但还是有机会改善的。
就以教化来说,明朝的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史书工笔也只是记载着历朝历代的帝王功过,这种教育模式下的读书人有没有学到忠孝廉耻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学到爱护百姓,当他们担任了朝廷官员之后,指望他们爱民如子自然是绝无可能,即使是偶尔出现几位怜惜百姓的好官,也只是因为他们的良心尚存,而不是缘于他们的自幼养成的观念,但“良心”二字往往是最难以承受考验的。
说根到底,就算是那些出身于寻常百姓人家的读书人,他们通过科举迈入官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为了彻底摆脱自己寻常老百姓的身份、迫不及待的走向寻常百姓的对立面。
接下来,赵俊臣又稍稍向朱和堉讲解了明朝在官员晋升渠道与监督制度方面的种种缺陷,但并不详尽,表示这些事情还不是朱和堉现在应该考虑的。
朱和堉与赵俊臣见面结盟的那一天,两人有近半时间都在探讨这个问题。
听到赵俊臣的这些解释,朱和堉既是茫然、又是震惊、更还有些警惕。
茫然是因为赵俊臣的说法与赵山才、肖温阮二人相差太远,赵山才与肖温阮二人的说法即使是有些不同,但皆是很重视帝王的作用,而赵俊臣却是从头到尾都不认为帝王能够在吏治方面发挥出关键作用,即使是偶有成效,也必然是时间短暂。
震惊是因为赵俊臣讲诉这些事情的时候可谓是洋洋洒洒、条理清晰,见解颇是独到与深刻,必然是长时间的认真考虑过相关问题……朱和堉完全没有想到赵俊臣身为满朝上下最著名的大贪官,竟然也会详细思考这样的事情。
至于警惕,却是因为朱和堉敏锐的察觉到——赵俊臣并不是从臣子的角度上思考这些问题的,甚至也不是从统治者的角度思考这些问题,赵俊臣考虑这个问题的立场还要更高于皇帝,但究竟是何种立场还要更高于一国之君?朱和堉一直想不明白。
不过,经历了肖温阮与赵山才的教导之后,朱和堉却是不会再盲信任何人的观点了,哪怕是赵俊臣的许多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朱和堉也不会全信。
更何况,赵俊臣也有许多说法听起来很是荒诞——比如说,赵俊臣认为数百年之后,某些国家为了杜绝官员贪污受贿的违法行为,甚至还会让贪污合法化,只需要换上某个好听一点的名义,譬如说“政治献金”之类,官员们的贪污受贿行为就不算是违法了,这个问题也就不复存在。
这种说法自然是让朱和堉难以接受。
朱和堉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固执己见、非黑即白,但他依然还坚守着某些底线与理想。
于是,朱和堉就决定要自己思考,朱和堉认为自己应该拥有自己的施政理念。
除夕之夜,独孤一人,也正是朱和堉独立思考的好环境。
就这样,朱和堉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洛阳府为他所安排的府邸大堂,冷眼旁观着洛阳城的万家灯火、诸般热闹,手持一壶温酒,脑子里却是思考着一些形而上学的事情。
但现实是残酷的,朱和堉足足思考了大半个时辰,却发现自己一无所得,反倒是思维愈发混乱了,诸般念头就好似被禁锢了一般,所思所想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肖温阮、赵山才、赵俊臣三人所划下的圈子。
朱和堉很是沮丧,也有些自我怀疑:“难道说,我当真是不适合成为一个皇帝?我一向都不认同父皇的所作所为,但必须要承认父皇的施政理念一向都是完整且又清晰,也不会轻易受到他人影响,而我只有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罢了,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实现,就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诸般想法也全是缘于他人的影响……这样一来,我就算是真的登基为帝,对于江山社稷又岂能算是好事?”
但短暂的自我怀疑之后,朱和堉很快就摇了摇头、马上抛开了这个念头,再次想道:“我只是暂时没有头绪罢了,又岂能自暴自弃?七弟他更不可能是一个继承大统的好人选,更何况……我不甘心!”
思及此处,朱和堉的表情可谓是阴晴不定、连连变化。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锦衣卫百户进入了房间,低声向朱和堉禀报道:“太子殿下,福王府的王长子秘密求见。”
听到禀报之后,朱和堉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是面现惊喜,接着又换成了一副沉稳神情,点头道:“快把他请进来!”
说完,朱和堉就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不敢再思考刚才的问题。
其实,朱和堉也明白自己的储君之位早已是摇摇欲坠,但也正因为这般情况,他才会思考这些忧国恤民的问题,让自己可以坚定立场,暗示自己的所有坚持都是正当的、是有价值的。
但说根到底,诸般念头都是自欺欺人,朱和堉如今就是不甘心罢了。
所以,当他发现这般思索无法让自己坚定立场、反倒是立场动摇之后,内心很是有些惶恐,只觉得福王的王长子来得正是时候,让他不必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