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许庆彦再次讲诉完毕之后,赵俊臣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点头道:“很好,这些事情足以说明你的用心与努力!见到你终于有了真正的觉悟,我很欣慰……今后也可以放心给你加些担子了,许老夫子把你托付于我,就是想让你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总是让你跑腿也不好。”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许庆彦的表情呆愣住了,一时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还是赵俊臣近年来第一次对他表达了认可态度,对于许庆彦而言自然是意义非凡——说根到底,许庆彦这段时间以来的诸般努力,包括他刚才的信口开河、自我吹嘘,其实就是为了赢得赵俊臣的一次认可而已。
但很快的,许庆彦已是收敛了表情间的异常,恢复了一贯以来的洋洋自得模样,就好似他前一刻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变化都只是错觉一般。
见到许庆彦的这般模样,赵俊臣不由是失笑摇头,然后就转头向霍正源看去,却见到霍正源此时满是思索之色,再也不见刚开始时候的不以为然,显然是从许庆彦的这一番讲诉之中收获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赵俊臣稍稍等了片刻,见到霍正源不再沉思之后,说道:“霍大学士,我今天请你来见,正是为了郑家的事情。如今,我已经说服了陛下,有很大把握让你成为朝廷东南各省的常驻钦差、或者是新设一个专职巡抚……等你到了那边之后,不仅是要接手当初‘八王船行’的庞大船队与走私生意,与郑家方面的合作也是重中之重。如今郑家已经同意了与我们合作,但具体的合作细节,就需要你到时候亲自与他们磋商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霍正源不由是心中一惊,赵俊臣早就和他说过这方面的计划,但他原本并不认为这项计划可以很快推行,毕竟要说服德庆皇帝同意在东南各省新设一位常驻钦差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却没想到赵俊臣这般快就创造好了所有条件。
与此同时,霍正源心中更多的则是激动,他很清楚赵俊臣的官方走私计划究竟是多么的庞大惊人、意义深远,而他则将是这项计划的具体负责人,今后必将是获益无穷。
于是,霍正源连忙点头道:“还请赵阁臣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不敢有任何怠慢!事实上,我这段时间已经暗中招募了两位精通海事的幕僚,还有三个曾经参与过远洋走私生意的汉子,也翻阅了不少相关资料,如今又从许小哥这里听到了郑家的初步资料,今后赴任做事之际倒也可以从容不少。”
另一边,许庆彦补充道:“这次郑家不仅是安排快船直接把我送到天津,也派人随我进京想要与少爷见面,此人名叫郑明,乃是郑家后辈之中的翘楚,谈判期间也正是他力主与咱们合作的,我安排他与少爷见面之后,还可以安排他再与霍大学士碰上一面,以霍大学士的眼光,自然能从他那里收获更多的海事情报与郑家根底。”
霍正源冲着许庆彦点了点头,看向许庆彦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变化,笑道:“这当然是最好不过。”
然后,赵俊臣与霍正源又谈论了一些具体细节,许庆彦也偶尔会根据自己这段时间的见闻说些意见。
而就在三人越谈越深的时候,赵府下人前来禀报,说是户部尚书李成儒终于来了。
当李成儒进入赵府正堂之际,赵俊臣与霍正源、许庆彦二人已经结束了刚才的话题,闭口不提赵俊臣与郑家合作的事情,也完全不谈赵俊臣的官方走私计划,只是谈论一些微不足道的朝野闲事。
毕竟,这些事情目前在“赵党”核心圈子之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大概,而李成儒如今尚未正式投靠赵俊臣,更算不上是赵俊臣的心腹,自然是要刻意瞒着他。
不过,因为太子朱和堉即将要被废黜的事情,李成儒这个时候也是心事重重,并没有发现赵俊臣等人的异常。
对于李成儒而言,这是至关重要抉择时刻,自己究竟是应该继续保持忠于太子的立场?或者是趁机返回清流、与清流们一同转投七皇子朱和坚?又或者是索性改换门庭、彻底投靠赵俊臣?
李成儒一路赶来赵府期间,就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当李成儒抬眼见到赵俊臣之后,看着赵俊臣镇定自若的神情、回想着自己从赵俊臣这里所收获的诸般好处,他的想法又更为深入了一层——若是要彻底投靠赵俊臣,自己又要如何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维持自己过往的清高形象,表示自己彻底投靠赵俊臣只是为了公义、而非私心?
思绪百转之际,李成儒表面上倒还保持着镇定,率先向着赵俊臣拱手行礼,道:“见过赵阁臣!听闻赵阁臣传唤,下官就急忙赶来了,却不知赵阁臣召唤下官所为何事?可是……因为太子殿下的事情?”
赵俊臣深深打量了李成儒一眼之后,却是长叹一声,抬手一指客位,说道:“确实是因为太子殿下的事情,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必须要咱们从长计议,李尚书还是先坐下说话吧。”
李成儒表情凝重,缓缓落座在霍正源的对面,然后就摆出一副倾听赵俊臣解释的样子。
见到李成儒的这般模样,霍正源的表情间有讥笑之色一闪而过,
很显然,李成儒自从见到赵俊臣之后,就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急切与犹豫,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就好似与平时没有任何变化。
但以霍正源的眼光,依然是看出了李成儒的异常之处。
从前时候,李成儒一直仗着自己的资历老、清誉高,还曾是赵俊臣的顶头上司,总是喜欢表现得特立独行一些,会刻意在一些细节方面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也就是俗称的摆架子——比如说,他从前与赵俊臣见面之际,从来都是不等赵俊臣说出“请坐”二字,就会自行坐下,就好似他完全不受赵俊臣的操控一般。
但这一次,李成儒自从见到赵俊臣之后就一直是谨守官场礼节,一直等到赵俊臣让他落座之后,他才有所行动,这般变化虽然是看似微不足道,却也表明了李成儒的敬畏之心,显然是他对于赵俊臣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李成儒一向是自诩忠于太子朱和堉,但如今正是关系到太子朱和堉废立的关键时刻,李成儒见到赵俊臣之后不仅没有急着询问相关消息,反倒是先行向赵俊臣行礼问安、表达了自己对于赵俊臣传唤的重视,然后才是遮遮掩掩的询问了一下太子朱和堉的事情……这无疑是证明李成儒对于自己的未来道路已经有了心中倾向。
暗思之际,霍正源不知道赵俊臣有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就想要向赵俊臣暗示几句,但转头看向赵俊臣之后,却发现赵俊臣已经开始了话题。
只见赵俊臣再次深深叹息一声,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隐隐间还有些力不从心的愧疚与自责,缓声道:“因为太子殿下与诸位藩王的这场官司闹得太大,陛下可谓是雷霆大怒……也不瞒李尚书,陛下他把我独留在御书房谈话期间,已经表明了要正式废黜太子殿下的决心!圣心难违啊,虽然我认为太子殿下他并没有做错,与陛下也是据理力争,但最终依然是无法扭转圣意……”
李成儒虽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了赵俊臣的解释之后,依然是忍不住面色苍白,喃喃道:“陛下他……当真是下定决心要废黜太子殿下了?局势竟是这般恶劣?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赵俊臣遗憾摇头道:“我尽力了,但终究是无力回天!太子殿下被废黜之事,如今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机会扭转……而且,根据陛下的安排,废黜太子之事非同小可,必须要有一位有分量的大臣率先站出来表态、当众弹劾太子殿下、引导朝廷舆论的走向,陛下已经把这件任务交给了我,我依然是无法违抗陛下的意志,只能是被迫接受了……所以,我如今不仅是无法为太子殿下挽回局势,反而还会成为太子殿下被废除的直接原因,还望李尚书可以理解。”
李成儒的表情愈发苍白,目光也是闪烁不停,良久没有说话,却也不知他这个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到李成儒沉默良久不语,赵俊臣只好是直奔主题,又说道:“说起来,李尚书当初愿意与我合作做事,乃是因为我当时与太子殿下达成了结盟,咱们的目标一致、利益相同,合作之际自然是没有障碍!但如今,太子殿下即将要被废黜,我与太子殿下的结盟也就难以维系了,而李尚书你一向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却不知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顿了顿后,见李成儒依旧沉默不语,赵俊臣又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与李尚书可谓是合作愉快、配合无间,也很希望咱们之间的合作可以持续下来……甚至,这种合作还可以更进一步、更为密切!
当然,若是李尚书你认为太子被废黜之后,咱们之间的合作已是再无必要,那我自然也不敢强求!我只希望李尚书能够明白,我对于李尚书是抱有很大期望与诚意的!出于大局考虑,朝廷的稳定运转离不开户部,而户部的稳定运转,也离不开你我二人的协力合作啊!”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霍正源暗暗有些焦急。
在霍正源看来,李成儒明显已经倾向于彻底投靠赵俊臣了,这个时候只需要说些好听话、给李成儒一个台阶就可以达成目标了,但赵俊臣的最后一句话,却隐隐有些威胁的意思,暗示李成儒若是不愿意投靠赵俊臣的话,他今后就无法坐稳户部尚书的位置,这种威胁说不定就会刺激到一向自诩清高的李成儒,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然而,李成儒接下来的反应,却是让霍正源不由是目瞪口呆,对于清流的秉性也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简而言之,无论做什么事情,清流都要给自己立个牌坊!
在赵俊臣的殷切注视之下,沉默良久的李成儒终于开口说话了。
“赵阁臣完全不必自责!不论是太子殿下他即将要被废黜,还是赵阁臣必须要领头弹劾太子殿下,这些事情确实是圣心难违!但依我的想法,这般情况未必就是坏事!
陛下既然是让赵阁臣率先站出来弹劾太子殿下、引导朝廷舆论走向,那么赵阁臣弹劾太子殿下的时候,大可以避重就轻、避实就虚,让太子殿下被废黜的时候罪名就不至于太过严重!
到时候,太子殿下他就算是被废黜了,他的声誉依旧不损,朝野官民也会为太子殿下鸣不平,认为太子殿下并没有任何过错就被废黜实在是大不应该!与此同时,咱们也可以暗中造势,宣扬太子殿下的诸般功绩,让世人明白太子殿下的好处!
这样一来,只要是今后新的储君犯了错,咱们就可以协助太子殿下东山再起!毕竟太子殿下他被废黜的时候并没有失德,也没有任何太过严重的罪名,他这次打压藩王势力也全是为了朝廷大局,今后必然有重新登上储君之位的机会!
所以,只要是赵阁臣你今后愿意协助太子殿下东山再起,那下官也愿意继续与赵阁臣合作,甘愿唯以赵阁臣马首是瞻!”
表态之际,李成儒的表情间满是觉悟,就好似他为了太子朱和堉可以做任何事。
听到李成儒的这番表态,赵俊臣的眼睛不由是逐渐睁大,盯着李成儒的目光之中也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另一边,霍正源明显可以看到,李成儒的眼珠在讲话之际不断转动,很显然这番措辞只是临时构想出来的。
事实上,这一番话的核心内容,也只是“唯以赵阁臣马首是瞻”这几字而已,其余内容都只是借口罢了,即使是赵俊臣今后不愿意协助朱和堉东山再起,李成儒也绝不会再提旧事。
所以,听到了李成儒的说法,霍正源的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讥讽。
“这些清流……真是虚伪!哪怕是投敌之际,都可以给自己寻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哈!明明就是舍不得赵阁臣的好处、想要彻底投入赵阁臣的门下,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自己全是为了太子朱和堉、所以才会转投赵阁臣的模样,当真是可笑至极!”
暗思之际,霍正源转头向着赵俊臣看去,想要看一看赵俊臣的反应。
然后,霍正源就发现——向来是城府深沉的赵俊臣,如今竟是有些失态,表情明显带着一丝僵硬、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就好似李成儒刚才揭穿了某个天大的秘密。
事实上,李成儒的这一番话,皆是出于临时编撰,只是想要为自己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自己可以“问心无愧”抛弃太子朱和堉、彻底投向赵俊臣罢了。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这个临时编撰的借口,却已是非常接近赵俊臣的真实计划了。
赵俊臣也是完全没有想到,李成儒竟是突然间猜出了自己的后续计划,心中暗暗震惊之余,也就不由是有些失态。
而赵俊臣的这般失态模样,落在霍正源这个绝顶聪明之人的眼里,自然是察觉到了更多的东西。
“难道说……李成儒刚才的说法,其实就是赵大人的真实计划?”
霍正源看了看赵俊臣,又看了看李成儒,心中同样是暗暗震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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