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绯澜不说话,目光一扬投去她身后,秦绾虞正待回头,邻桌的秦商先朝她身后的方向唤了一声:“舅舅!”
秦绾虞筷子差点掉地上。
谷惊蛰一手一盘端着凉糕和山药枣泥糕,停滞在秦绾虞身后,明显是听见了她的一番话,突然就不知这盘端来给她的凉糕当不当给了。
秦绯澜勾起唇:“惊蛰哥放下吧,绾绾很喜欢吃这个的。”
“谷惊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念书吗!”反应过来的秦绾虞忙回头发问。
谷惊蛰无辜:“太学下午休半天假,我去御膳房想跟师父多学几道菜的,结果师父说御书馆食堂近日有两个厨子回家探亲去了,人手不够,叫我中午来这里顶一顶缺,我这不就来了。”
秦绾虞向他手里那盘凉糕瞟去:“那你不在后厨做菜,端这个来干嘛?”他要是敢说这盘凉糕是想送去给哪个姑娘刚巧路过他们这里,她就跳起来掐死他。
谷惊蛰也瞟了一眼手里的凉糕盘子:“哦,喂猪的。”
秦洵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谷惊——”
“吃吧。”谷惊蛰对付秦家臭丫头早有经验,在对方正要炸毛时及时安抚住,把手里的凉糕盘子搁在秦绾虞那桌,“少吃几块,凉东西吃多了又闹肚子。”
他身子一转,将另一手的山药枣泥糕盘子搁在邻桌:“这是给秦三公子的。”
秦洵含笑颔首:“多谢。”小伙子很上道,知道讨好家长。
“溜过来的,我得赶紧回去,给别的厨子发现我偷懒乱跑就不好了。”谷惊蛰放下给两桌的糕点便匆匆离去。
一桌饭菜只余残羹,秦洵将一群小孩子统统打发走,又端回来两碗甜汤时,看到原先的杯盘狼藉已被穿行堂间的宫人及时收整干净,他放了一碗甜汤在齐璟面前,自己舀着另一碗喝,总算得闲与齐璟独处。
还没独处多久,偏偏有人没眼力见,秦洵刚喝到第三口甜汤,袅袅婷婷的少女轻移莲步靠近他们桌边,手里捧着一只小盅,福了福身,嗓音娇柔:“拜见陵王殿下。”
秦洵含着刚入口的甜汤愣了一瞬,顿失滋味地咽下喉去。
出于礼貌,齐璟起身虚扶了一把:“燕小姐免礼。”
这会儿已过了嘈杂集中的午膳时辰,不少学生都已吃完饭回宿房午休,食堂里只余零星人等,或是晚来,或是吃东西慢,当然也不乏秦洵和齐璟这样有意拖延、边品着餐后汤点边说话的,少部分人仍坐在食堂里一张张小八仙桌边进食。
秦洵他们来时挑的位置比较偏,这会儿周围空了一大片,除了偶尔靠近的宫人,这块地方只有本就在此的秦洵和齐璟,和一个忽然冒出来扰人清闲的燕芷。
秦洵坐着没动,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甜汤,并未分一眼给燕家小姐。燕芷踌躇半晌,朝他也福了福身:“拜见秦三公子。”
秦洵搅勺的动作一顿,抬头朝燕芷浅淡笑了笑,颔首道:“折煞在下了。”
丞相与上将军同属正一品官位,一文一武,燕家的家门并不比秦家低到哪去,燕芷拜齐璟理所当然,跟秦洵道声“见过”是知礼,“拜见”就有点说不过去,显然带了讨好的意思。
讨好秦洵的醉翁之意,也是不言而喻。
齐璟看出秦洵心里不痛快了,心想还是尽快把这位燕小姐打发,拖得越久,事后越哄不好小祖宗。
“燕小姐所为何事?”他问。
燕芷飞快抬头瞄他一眼,紧张地握紧手里那不大的汤盅,略一踌躇,还是给眼前人递过去:“这是燕芷在家亲手炖的鸡汤,早上炖好带来御书馆,方才看凉了,便去食堂的厨室借了个锅灶重新热好,燕芷听闻陵王殿下前段时日理政辛苦,想给殿下补补身子,还请殿下不嫌弃。”
御书馆辰时早课,住在宫外的学生更得提前出发以防迟到,若是燕芷当真是在今早亲手炖好的这盅鸡汤,算算时辰,确实用心。
可惜齐璟得拂了她的这份心意,一来他自己并不想接受,二来他也要照顾着秦洵的脾气。
秦洵回京那年,秦淮为燕芷频频扰燕宁远之事找上秦洵,秦洵回来又传话给齐璟,之后齐璟挑了一日下朝,在太极殿外请燕左相留步,二人长谈一番。
他没说得太直白,不是什么让他老人家管好孙女别来纠缠自己的话,而是从朝政切入,对两朝为相的燕左相鞠躬尽瘁为大齐效命表示感恩,诚恳道无论是父皇还是自己,都会一直记着燕相的开国功勋,绝对会善待且厚待贤臣家门,即便将来无缘结亲,都不会影响燕家的荣华。
燕左相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话咂不出味来,对方摆明了是借话婉拒迎娶燕家千金一事,左右那时燕家还没明示外人想嫁女齐璟的心思,还处于试探期,碰了灰及时收手也不会过多损失颜面,燕相不高兴归不高兴,也知道这样总比不依不饶闹大了最后还被拒绝来得强。
燕相很清楚,这位齐三皇子并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他远不是对外示人那样脾性温和好相与,燕相怕被硌着手,并不想跟他硬碰硬,顺着齐璟给的台阶就下了。
回到家的燕相严肃叮嘱自己孙女别再打三皇子齐归城的主意,孙女那点半是攀附皇室半是真心爱慕的心思燕相看在眼中,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再心疼孙女,燕相还是得以家门为先。
毕竟是世家千金,燕芷不是一点道理不懂,但女儿家十几岁的青涩娇羞年纪里,理智时不时会被汹涌的思慕情意淹没,齐璟平日里不喜欢到处闲晃,连个偶遇的机会都制造不出,燕芷能见着他的场合只有每场觥筹交错的朝宴。
偏偏齐璟一贯不喜与名媛千金打交道,这是长安城人人皆知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在一些姑娘家眼中,齐璟的“不近女色”反倒戳中了一种奇特的欣赏点,被夸成什么“君子风度”、“男人榜样”、“模范郎君”,让长安城还打着光棍的男子们又羡慕又嫉妒,认为果然是长得好看做什么都招人喜欢。
而自从秦三公子回京,燕芷每次见到齐璟,十次有八次那位容貌俊美的少年郎会与他同行,剩下那两次,便是她趁秦洵暂离壮起胆刚与齐璟搭上几句话,秦洵就会突然回来,毫不客气地独占齐璟。
与那位秦家少年的几番往来,燕芷察觉得出他对自己很是不喜,她也有些畏惧对方投来的那股暗含冷意的目光,又被祖父燕左相泼了一头冷水,燕芷心里清楚,这一场自认热烈露骨的爱慕已是注定无果。
从前她总是抓紧各种随长辈一同入宫的机会,那之后却连过去场场不缺席的宫廷朝宴,燕芷都会借口身子不舒服留在家中,家里长辈何尝看不出小女儿家的幽怨情思,都摇头叹气。
上个月齐璟从御书馆结业,总算彻底从燕芷的视野中失了踪影,原本好似已熄成死灰的情思,却在最近齐璟回来念书后,又被休憩时辰偶遇时他轻软拂动的衣袂添了风点了火,猝不及防地从燕芷心间复燃。她终是没能完全死心,捱到今日,忍不住以送汤为借口来与齐璟搭两句话探探情况。
齐璟负手而立,并没有伸手来接汤盅的意思,他噙着应付外人时惯常的得体微笑,语气也放得温和无害,婉拒的意思却很明白,说是心领了她的好意,却不合适让她千金之躯为自己做这种伤体的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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