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的死讯,像风一样刮过大地,随着海腥味传遍了平户每个角落。
整个平户城都震动了,李旦平时里跺跺脚平户都要抖一抖,他死了,平户就要翻天。
无论明国人,还是倭人、蕃人,几乎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去大通商行证实消息的真实性,接过他们看到,商行门口已经挂出了白色招魂幡,一群和尚正在院里布置道场,商行里的人面色凝重,披麻戴孝。
“李旦真的死了!”
众人奔走相告,将这个不亚于松浦镇信死去的消息向更广泛的人群传播。
李旦在平户耕耘数十年,从一个学徒成为一方海主,在平户影响之深,势力之广,找不出第二个明国人可以达到,他等于一面旗帜,一座镇海塔。
平户城中形形色色的人闻风而动,暗流潜涌,李旦一死,很多利益就有了重新分配的契机,大通商行的接班人势必是李旦的儿子李国助,这位爷的言行跟他老子大相庭径,今后平户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李旦死讯传出去的第一天,大通商行就紧急传出话来,所有的船老大须赶在头七之前回商行祭祀,同时向新的老板行礼,特别是各个麾下有船队的船老大,要尽快回来,有要事商议。
“李旦一死,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十字街口,那座拥有福建厨师的茶馆里,热腾腾的虾饺正冒着热气,殷勤的小二叫着“开水烫脚!”,将一笼笼蒸好的小吃茶点送上桌子,食客们聚成一堆堆,聊着闲话,其中最热络的话题,自然是大通商行换东家的事情了。
海商王景泽神神秘秘的对同桌的一群人说着话,声音压得很低,说出上面一句之后,他还把脑袋朝桌子中间凑了凑:“诸位,看来变数很大。”
“是啊,真的很难讲。”有人附和着,长吁短叹,忧色满脸:“只是我们刚跟大通商行签了契约,挂他家的旗,付高额的费用,李旦这么一死,今后可怎么办?”
“不用担心吧。”也有人很乐观:“大通商行以前信誉很好,李旦做事讲诚信,从未爽约。”
有人立刻不同意,摇着脑袋道:“你也说是李旦了,今后是他儿子当家了,李国助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这二世祖除了脸皮厚就没别的长处了,他爹签的契约,他认不认,可不一定。”
“他不认能怎样?不认账就把钱退回来。”
“不是说他不认账,是说他有没有能力认这契约。”摇头的人解释道:“李旦威望高,手底下有能人,收了钱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李国助能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就不一定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海上龙头,能成就一方事业,靠的是能力,凭的是手段,子承父业青出于蓝的不是没有,但是不常见。更多的情形是儿子上位后不服众,往日里的很多帮中大佬与新龙头之间利益纠葛,产生矛盾,内斗不止,最后一拍两散,崩盘了事。
“我觉得吧,事情够呛。”王景泽又发言了,他神色忧虑得很,刚交钱没几个月,就出这档子事,心中又后悔又担心:“我刚才去大通商行上了柱香,顺便打听了一下消息,听说有一半的船老大没有回来,那个最厉害的,挂骷髅旗的那一个,叫什么来着?”
“聂尘!”几个海商异口同声的答道:“就是他灭了李魁奇。”
“对、对,聂尘,聂尘!”王景泽一迭声的道:“听说他不但没有回来,连跟着他的很多船老大,都没有回来。”
“李旦都死了六天了,天气虽然冷,不过过了头七就要臭了,他赶不回来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下葬入土就什么也看不着了。”有人点头道。
王景泽白说话的人一眼,低声道:“什么赶不回来?李旦没死之前就已经派人去给各地船老大送了口风,我看,是故意不回来。”
“故意不回来?”众人忙问:“什么意思?”
“你们瞧不出来吗?最近平户港里很不对劲。”王景泽低声道:“李旦手下的头号打手施大喧被李国助派出去闯海,说是舟山一带有人抢了挂李家认旗的商船,让他出去报复,可这事往后放一放也成啊,非要这时候派他去。”
“这说明李国助能负责啊。”有人眼睛亮了亮:“他肯认契约是好事。”
“好什么好,施大喧和聂尘是一条裤子的朋友,他们大通商行里的人都知道,这时候派他出去,摆明了要搞事情。”王景泽不屑一顾,嗤了一声表示说话的人没脑子。
说话的人一窒,为了缓解尴尬忙问道:“这么说……莫非李国助和聂尘不对付?”
“正是如此!”王景泽八卦道:“你们晓不晓得,大烟馆的事?”
“知道,在倭人当中很有名。”几个人把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说吸一口能忘却烦恼,吸两口骨酥肉麻,要是吸上一天,就能登仙及第!”
他们有些愠怒的叹息:“可惜他们只卖给倭人,不卖明国人,我们想去,有钱都吸不到。”
“吸不吸的无所谓,关键是这玩意挣钱,听说跟闯海差不多。”王景泽左右看看,愈加神秘起来:“一个月就顶十条跑南洋的船!”
“十条?”众人咂舌:“那不是海了的银子吗?”
“当然是了!”王景泽笑了,用“你们这群土包子”的表情看着他们说道:“你们知道烟馆是谁家的吗?”
“自然是李家的。”这些人都笑起来:“没进去过,还不知道是谁开的吗?”
“不是,你们错了。”王景泽道:“是聂尘的。”
“啊,不是李旦的啊?”
“这不可能吧?李家会放着这么赚钱的行当不管?他手底下能跑南洋的船也没有十条吧。”
面对众人疑惑的质问,王景泽笃定的答道:“这事绝对是这样,我问过大通商行里交好的掌柜,他说的。”
“这么说,李国助要谋烟馆?”海商都是心思活络的人,一通百通,王景泽稍稍一点,大伙都明白了:“聂尘会答应?”
“换做你们,会答应吗?”
“当然不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