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老槐树下,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正院出来,心情格外沉重的温在恒没让人跟着,独自来到这里,望月凝思。
小丫头拒不认错,一如他当年。许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想冲破重重束缚,就想看父亲斯文儒雅尽失,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卫国公府,每个角落都是冷漠的,只在父亲吹胡子瞪眼教训他时,才会生出几丝烟火气儿。
后来他之所以不再淘气,起因是弟弟在昀的出生。他偶然间在花厅听到继母小杨氏和她娘家嫂子的对话。她说在昀才是卫国公府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而他温在恒不过是小妾生的庶子,占了个长子的名分罢了,加之平时顽劣不堪,不学无术,只会惹事生非,这么个小混蛋能容他在府里长大就已是对他仁至义尽了,还想跟在昀争爵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什么德行!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还是个孩子的温在恒听了这番话如五雷轰顶。他知继母不待见他,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厌恶他至此。照顾他的奶嬷嬷悄悄将他拉到僻静处,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劝他以后别再淘气了,大丈夫立于世,爵位有没有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有傍身的本事。爵位不靠世袭,凭自己的真本事也能挣得,而且更令人敬佩。
奶嬷嬷的话温在恒听进去了,从那以后他就像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风雨无阻,比旁人都要刻苦。十六岁他就进了禁军,入伍六年凭累累军功一路擢升至左卫将军,成为本朝自开国以来禁军中最年轻的将军。小杨氏依然厌恶他,但看他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畏惧,而且随着他的声名鹊起,她眼中的畏惧与日俱增。这让温在恒很是解气,因为他的争气,他的自律,父亲对他也寄予了厚望,小杨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不得不说,小丫头在某些方面同他很像,譬如都不甘屈从,都有胆反抗。很多人说过他冷漠,他也自认为是个冷漠之人,可和小丫头相比,他自愧弗如。从东市回来后,她不仅不认错,还冷言冷语的威胁他。
“舅舅曾说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我就是支离弦的箭,是绝回不了头的。不仅回不了头,这射出去的箭也是无法更换的,哪怕你对这支箭有诸多不满,也换不了。箭停下来之时,就是它使命终结之时。如今这支淬了毒的箭已到了长安,你知道每天倒数自己剩余的日子,心里有多沉重多难过吗?既然我回不了头你们也换不了我,剩余的日子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们能奈我何?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这天下早晚都是要乱的。”
小丫头说这番话时眸光锐利如冰刃,一下一下割在温在恒心上,让他疼醒了。
有些真心,注定付之流水。
有些幻想,注定化为泡影。
有些人,注定势不两立。
他看着她还没他巴掌大的小脸,没有针锋相对,也没严词训斥,只淡淡说了一句就走了。
他说:“你现在叫舅舅叫得倒挺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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