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洛风时问道。
他跟着萧一行在百泉门里混时也见过那些有些资历的手下。他们大多数是本门弟子长大出了师,有些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有些留下听命于门主堂主,或者教导百泉门的下一代弟子,期颐着那些小少年中能出一二神俊之才。而那些离开了的也大多数并没有脱离门派,而是换一个地方,一边安居乐业,一边如林鹄般留意着江湖上风吹草动,若本派生变,随时能伸出利爪来。
他们离开不说回家,因为此身在门派本来就非是客人。
洛风时听张大将说要回家去,从语调里感觉他说的并不是百泉门中的那一种离开,而是真真切切地脱下在江湖中一切干系的回家。这种回家在江湖上少见,倒反而有点与被逐出师门类似。
“我爹是帮里杂役,我也没跟着大弟子们学过,算不上门人。门人的律令管不着我,叫我钻了个空子。”张大将说,“现在西边虽然没打过大仗,小的摩擦却不断。我听人说乡里征兵的多,我如果回去,就凭这几下武艺去干点儿实在的,杀他几个青面獠牙的蛮贼,也不枉我做一回平唐的男儿。”
这愿望朴实得很,洛风时听出几分忠君报国的意思,竟然生出些陌生新奇。从来话本戏剧里说忠君报国,然而忠君二字被谈起,总是皇室有难,报国二字当头,总是兵戈乱世。现下平唐新帝登基不过五年,正是国运兴盛,去岁才改了年号为元景,昭示太平盛世,光明无限。这样的时候,“忠君报国”四个字便成了稀罕词,平日并不见谁茶余饭后地谈起。更何况蜀地离西京远得很,洛风时知道当今圣上姓方,年纪不大,剩下的就没什么了解了。
洛风时与他就着这从军的话题聊了几句,抬头看见褐黑的洞穴顶部,壁上火把呼呼地蹿着橘红的光,却照亮不了多大范围。这两三个火把放在这依然显得孤零,也不知开凿这秘密囚洞的山有多大,山壁有多厚,此地离外面多远。于是话题渐渐又转到现下的处境上来。
“原是那福禄洞的人根本不讲理,他们凭着妖术叫我们吃了几回亏,就把自己当仙兵仙将了,奉着他们那个仙主大法师,往我们头上骑。哼,跟先前比都算不了什么,一年前那妖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派人来到我们鬼山帮,点名要我们帮主斟酌时势,趁早向那些个小帮派学习,归顺了他们。还阴阳怪气地对着我们帮主不怀好意。”张大将说起此事,向洛风时滔滔不绝。
“之后呢?”洛风时问。
张大将继续细讲,“那个派来的妖人当即就被我们帮主手中一杆银枪捅了个对穿,尸首挂了三日,扔回了他们福禄洞。从此我们鬼山帮与福禄洞就是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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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洞与鬼山帮势同水火,这整个江南这片儿的江湖武林都不得安宁。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同许多江湖人不说熟识,却也谈得上有点儿情分。”
两只雀儿从枝间落下,梳了梳羽翼正准备归巢。忽然听见窗边人声,吓了一大跳,连蹦带跳地躲入旁边一棵树的枝叶之中。
那枝叶生得密,再看不到雀儿的影踪。
那傍着树丛的,是街边最平常不过的一户民居,黛色的瓦,窗也素净,没什么装饰,瞧着主人并不富裕。民居的正门对着街上,像两侧开的木板门扇上各贴一张二尺长的白宣,上面用隶书端正地写了三个大字“墨色居”,就算是张招徕客人的门面,告诉别人这里做的是卖字的营生。或许是这“墨色居”的名字取得太过随意,又或者这一角地方,两张大白纸实在太不显眼,所以一日中有个三五人进来看上一圈便已经能称得上是兴旺。四周邻里知道这卖字人性情温和,聊起来多说几句,总要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同那挂金匾名家题字的铺子相比,这每天几个人的光临,已经很对得起那两张大白宣纸的“诚意”了。
——是这个夫子般的卖字先生太不懂生意经营之道。
今天卖字铺子关的格外早,隔壁洗衣服的吴大娘回家时看见一个“送吃饭钱”来的顾客叹口气从紧阖的木板门前离去,更加咬牙切齿地长叹了一声。
季凡白当然是不知道隔壁大娘又要怎样数落自己,他此时站在窗前,满心为另一件事情忧虑,眉心似蹙而未蹙,论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称不上颓老,却让人觉得他那一身灰衣再配他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