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内,仓促赶来的少数门人且战且退。
这地形虽然是素日熟悉,然而却挡不住鬼山帮众人如同天降。再加上门中精锐大多已经在半个时辰前被洪玉带走,余下的人听到鬼山帮来攻,首先心中便失了底气。
旁边一个粗壮汉子一刀落在对手颈侧,飞溅而出的鲜血沾上洛风时衣袖,少年闪身回刀向上挡,恰好替那汉子挡去了背后刺来的矛尖。
那汉子扬头向洛风时道一声谢,转身未走两步,砖石的地面猛然下陷,一时尘土飞扬。地面上正是混战,兵刃相接的两方谁都不让另一方脱身。五六个身影一齐被坑洞吞没,黄土蒙上人衣,分不清是敌是友。
四周一片嘈杂,少年一手握在刀柄,刀尖的寒光微微点在地面。挪动脚步转身时,眸中目光也随之在周围物什上掠过。
一个大胡子的鬼山帮头领正挥舞着大刀砍向对面尖脸门人手中的长矛,地面到处是土石与尸体,人从其中踩过去血污便染满鞋履。
这刀剑场上生死太过随意,洛风时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些长刀长矛混战做一团的人仿佛都长着同一张脸,化为背景中一个简单的符号。
洛风时踩过沙砾与血迹,沿着长廊往前走,没注意到两侧的墙壁悄然模糊。
噌地一声刀鸣,一个汉子手中的刀毫无征兆地挥向了自己的同伴,那同伴脚下也奇怪,并不向后躲避而是躯体一歪撞向了一边的墙壁。
“小心!小心!”纷乱之中有人大喊,然而脚下的地面却看起来好像在随着人的脚步扭曲变形。四周在幻化,冲来的人影不知是真实还是人为塑造出的海市蜃楼。
洛风时接连躲过几把刀剑,侧步回身,发尾甩在背后,在空中划一道弧线。
眼睛。
洛风时回想起旧时几家上山捕猎豺豹,那夜极漆黑,人的视觉不能自如,箭矢的方向便全凭听觉。
幻象落在目中,若是弃视觉不用,这幻象蜃楼便如同虚设。
少年低眉略一思量,抽下发带正欲盖上双目。视线一偏,一把在幻象中若隐若现的匕首恰好闯入眼帘。
太熟悉了,那匕首是五年前兄长托庄上匠人所打,因而样式绝无重复。而在这里——洛风时的目光停留在那刀柄的纹路上,心中大震——这样仔细地知道它的样子的,再没有第三个人。
许麟书独坐在一方的扁平圆台上。虽然自己有接近战场的机会,但是在洪若谷不在的情况下,他的心腹门人却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到两方众人中间。
清瘦身影垂下眼睫。他来时将药粉放在了袖中,然而真正到了这能听见人声的地方,许麟书内心却踟蹰了。
限制自己前去既是提防,也是保护。金丝罗衣,莲花冠,发丝垂傍耳侧,许麟书在石质地面望见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此时这个身影在鬼山帮众人的面前就代表了“敌人”,刀箭之下不会顾及一个敌人是生是死。
这种掌握生死的感觉,他之前便已经体验过了。那时他亲眼看着火符在空中爆燃,那些素未谋面的人的尖声大叫回荡在他的耳中。在那一刻,清瘦身影感觉到的不是惊恐不是无措,而反而是一种松了一口气一样的带着种悲哀的松懈。
鲜血都已经沾上了,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这种平静与松懈甚至让他对自己感到害怕。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活着的人像久旱的鱼贪恋水一样贪恋这种平静与松懈,哪怕这松懈是用类似堕落自毁的行为来换。只有先这样,他才有心力支持着思考与计划,筹谋脚下的每一步。
许麟书阖上眼睛。
极年轻的心神刚刚能粗浅地感受到自已布置的阵法的情形。他布下阵法原来只是应洪若谷要求,用来一观自己学习的进度。
从客观上来讲,这个阵已经颇像样子,许麟书默想。一个阵法,面临困境的何止是阵中的人,更是他自己。洪若谷看得出自己学得很快,再过十天一个月两个月,待到自己能够融汇贯通更多……洪若谷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阵而已——他也时刻不曾忘记他费尽心思把自己要挟到这里所为的那件事。
自己的能力每强一分,他的急切也更多一分。然而纵是再器重自己,他的耐心终归有限。
还有…茶中的隐毒——一样是牵制。
年轻身影静静坐在原地,好像在沉思,轻阖的双目将心神与外界嘈杂隔离。
洛风时一眼望见人影,甚至不知道这人影是真实还是虚幻。
虚幻的影象不会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不会抬起睫羽。
在许麟书站起来的一刻,长廊中的幻象如退潮一般褪去,刀枪声音回荡充斥,两边墙壁坚固地伫立,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比它们更真实。
二人双目相接的那片刻,洛风时看到清瘦身影眼眶边一道逐渐生出的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