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墓道中也很黑,但与外面相比,这种幽黑反而不令人感到不安,狭窄的空间好像山中的低矮树丛,给迷途之人支起一座帐篷,外面的鹤唳风声便与此间无关。
洛风时凭借黑暗中微弱的视觉看到地上散布着许多东倒西歪的罐子与木板,大多是破损的,二人的脚踩到地上的碎瓷片上,那些薄如蝉翼的瓷片低微地响一声便化作了齑粉。
这样凌乱的墓道,一看便是已经被江湖上的盗墓之人造访过了。贵重的金银拿走,没什么价值或者容易破碎的瓶瓶罐罐就成了累赘,大约是临走时不耐烦便随意丢在了这里。而打开了的棺椁没有被恢复原状,附近四周悠悠飘荡的鬼火便来自于那些不得安息的白骨。
洛风时抬头将两个手指在旁边石壁的挂灯中轻轻点了一下,触到一种软泥般质感的东西。转身从曹幼枫手中接过了什么东西,只听得黑暗中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火石四周绽放出一朵明丽的橘色花朵,沉寂已久的墓道在须臾之间再次充盈了亮光。
“这活你似乎做的很熟,”
曹幼枫在一边看见他打火,插嘴问道。
洛风时专注于手上的事,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从地上捡起一条长而窄的破碎木板,深入火光中点燃了另一头。迸出的火光将光影投在少年脸上,勾勒出渐渐褪去稚嫩的下颌骨的轮廓,他的眉眼放在人群中看得出鲜亮,然而却不带许多人常带着的那种自矜。就像山林中趟过溪流的白虎,昂首向四方吟啸,人们赞叹它健美,它却无心于自知。
“我六岁就学了生火,当时我父亲跟着鬼山帮的上一任帮主,还是帮里的老兄弟们手把手教我的,”曹幼枫抱臂看着洛风时点起简陋的火把。少年点燃第二个火把递过来,曹幼枫接在手里,便如同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件一样打量着那木条上端的火光,“那时用柴生火可不好生。下雨的时候找不到干木头,好不容易点燃了——”
“风一吹就灭了,”洛风时顺口接上说,目光从墙上那一盆油膏上扫过去,“这是我这十几年点过的最舒心的火了…”
“我以为只有我们土匪天天在荒郊野外过夜,”曹幼枫笑道。
“何止是过夜啊,”洛风时随口感叹道,将火把持在身前照亮着路,一边向前走,“从前追着一只黑豹,两三个人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
洛风时抬起头,火把的光闪耀在他眼前。一瞬间,他脑海中又清晰地浮现出从山麓远望的浩瀚晚霞。
十来岁的少年站在房顶上,面朝着落日的金辉,眉眼虽然稚嫩却已经看得出英气。背着弓箭的人穿过田野归来,放歌带酒,他们步子的节奏与天空中飞翔的鹰隼同一。
“小心,”女子的声音提醒道,曹幼枫放慢脚步观察着四周,“你听,这里有声音。”
洛风时听见了,那是一种缓慢的吱呀声,好像什么年久失修的机器重新运作。他猜是有机关,无声中佩刀替换了手上的火把。
倏地一下黑暗中忽然伸来一把钢刃,洛风时起刀格挡,那钢刃却在空中停顿一瞬,带着种劈山拔柳的蛮力从半空中横扫过去。这一下大开大合,逼退对手的同时却将钢刃后方空门大露。洛风时看不清对方样貌,只凭感觉找准一个合适的机会,刀刃直攻向执钢刃者躯体的位置。听得空旷的墓室中猛然迸发出金属的“铛”一声,洛风时手中刀刃被坚硬的铜铁弹开,少年即刻收势后退,下一刻晦暗无光的钢刃卷挟着风声贴着少年额前发丝掠过。
“我就说,这样的地方怎么会还有活人,”
洛风时手中的佩刀短些,所以与钢刃周旋,避开那机关蛮力的锋芒。曹幼枫手中银枪却在长度上占优势,一抹白光破开昏暗的光线,枪尖挑上机关铜人的胸口。一收一放,几百斤的铜人便失去重心向后踉跄退去,与身后涌上的其他机关铜人碰撞在一起,艰涩的机关运作声与金属的清脆碰撞声充斥着整个墓室。
“哪里找来的这么些新奇玩意儿,”
趁着机关人后退的片刻,曹幼枫用火把点起墙上的壁灯。火光照耀下,宽大的墓室中大约有几十个分别手持不同兵器,形态上大同小异的机关铜人。因为埋葬的时间太久,那些金属的部件已经看不出昔日的光泽,斑斑驳驳有的发黑,有的锈成绿色,然而操纵的机关却奇迹般地依然可以运作,
“造出这么多机关人,恐怕是花了不少心思…然而最终还不是与那些王公贵族的墓葬一样,逃不过被后人挖掘洗劫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