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被风吹散的阴云又复堆积起来,苍穹之上飘下细细的小雨,江流汹涌,凶狠地拍打着土崖。马嘶与人声纷杂,惊起的马蹄重重落下,砸在泥水坑中,溅起的污渍脏了装饰的彩绸。
崖下已经乱了。不知何处凭空冒出福禄洞百十人马,手中长矛刺向崖下休整的同侪,一时间风云巨涌,有人在喊叫着厮杀,鲜血变了积水的颜色,有人仓皇后退逃窜,被受惊的马匹踹倒踩踏。一边尾随了许久的众多流民再也管控不住,疯魔般一拥而上,撕扯,争抢,人与人混在一块,竟然分不出来抢夺东西的是灾民还是原先守卫马车的福禄洞门人。
洛风时飞速在纷杂中快步着,没有一个人分出一毫心思注意到这个垂垂“老者”为何能够行动如此敏捷自如。在这样的混乱中伪装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洛风时用雨水抹了把脸,卸下那张皱皱巴巴的人皮面具来。
俊朗眸光扫向四围,严肃且急切。
中年主事弯着腰潜到一辆马车旁,这人生着胡髭,一双三角眼尤为不善,不时透过马车的缝隙窥视着外头。方才一场混战,原先放在身边的侍从死的死伤的伤,早便不知所踪,细细阴雨中主事只觉得周身都凉飕飕的,他沉着心思将手伸到马车中摸索,拉出一把精钢的长刀来。
冰凉的触感碰在手上尤为刺手,那主事也顾不了那么多,目光全投射到那缓缓抽出的刀刃上去。
然而手中的刀柄还没拿稳,脖颈侧却已经无声抵上了一把寒刃。
身后人扬起一脚,靴尖将马车上那抽出了一半的长刀踢开——正踢在方才人手握着的刀柄上,仿佛连这巧合的细节也是摆明的不屑与厌恶。
主事转脸却无法从这个角度看见身后人的面孔,只能从持刃的手上判断出身后人应是个男子。
“许真人在哪?”
身后的气息沉声问道,从声音听人应该年轻。
主事半扇身躯被他手上的劲力卡在方寸之间,颈边还悬着刀刃。回想自己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气血上涌直恼怒得面上发红,哼一声齿间道,“你说那个病怏怏的小崽子……”
“我问他人在哪儿——”
身后人似乎丝毫没有耐心与他多说,声音一下冷了几个度,从刀刃的压力中隐隐透出怒气。
洛风时可以说是在勉强压抑自己的怒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自己的脾气便被挑了起来,好像目光看到这主事便宛如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少年从小在山林中游走,遇见的豺狼野兽从不会讲什么“之乎者也”的仁善之语,人的弓箭不出,利爪便会扑来,所以洛风时性情中保留了狠决与胆气的一面。他指间的利刃扣在那主事颈边,随着时间的推移,血珠细细地冒出,而少年手指却未有丝毫松泄颤动。
血,他见的多了。狡兔的,狐狸的,虎豹的,他自己的,或是陌生人的,同伴的。
从持刀的这双手上,中年主事终于看出这颈边的寒刃不仅仅是一种威胁,而是真正能割断他喉咙的危险。
“许真人……应该还在崖上。”那主事一双三角眼被刃光恍着,脸上情绪未退,嘴上却不自禁回答起身后人的问题来。
“在崖上?上面还有谁?”洛风时心中大震,皱眉问道。
那主事的大脑好似找回了一点思维,目光又游走起来,口中回答着,“还有仙主和洪玉,”
中年男子在身形上颇有些优势,不算洛风时手中的窄刀,实际凭力气制住的其实只是他双臂和小半边身躯。中年男子盘算着,只要用上腰背的力量猛然暴起,未必没有机会挣开。
“是仙主指定要许真人留下的,也是奇怪,这么多人中间只挑他留下,其余的仙主便叫我们散了……”
洛风时有些愣愣地听他讲,山崖离二人很近,一抬眼便能望见 。
那洪若谷要挑这儿行祭确实看得出理由,山崖高而陡峭,耸立于江水之上,从这小小的一片渚洲望去宛如直通天云。雨飘得密了,江水更加汹涌起来,白浪之中混入泥土的颜色,翻滚浑浊。
但在这样的天气里挑这样的山崖行祭就是愚蠢。
洛风时不傻,他从未像这样清楚地意识道,这山崖已经有了坍塌的迹象,便是神仙也不知道这陡峭的崖壁还能撑多久。
从年轻人的呼吸里中年主事听出他心思偏移向外物,男人也不顾什么躲藏了,暴出的沉重力量尽数向身后人撞去,双臂一下撑开。
刀刃已经偏走,而二人之间的距离也不再足够窄刀回圜,中年男子以为这一撞势在必得,却没想到身后人退一步,放开了的左手在空中环一个半弧,紧接着极自然的一掌尽数拍在了男子胸口。
中年主事蓄足了劲的力量反冲在自己身上,顿时神色一僵,向后跌在地上,翻身吐出鲜血来。他见着窄刀便以为对方用刀,谁知道须臾中间变出掌法来,还不可思议地用在左手。
洛风时最后没给那个主事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机会,他扔了那把捡来的沾了血的窄刀,一身灰衣向山崖上行去,竟显出几分强硬与冷意。
“这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