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扁屋子中头一回没有了震耳欲聋的吵闹与闷热的汗臭味儿,十几张赌桌摆在室内竟然显得有些空旷。陈旧的老木桌子上零零散散摆着些骨牌,哗啦一声,传来些说话声。在这种时候还能坚持在赌桌上的赌鬼简直称得上是精神可嘉,那几个满头油污的汉子也看不出是谁赢了谁输了,行尸走肉般嚷嚷着开下一局。
方圆几个乡镇里肆虐了一个多月的洪水,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没了营生,拖家带口的都涌进城里,而这城里给水淹了街道,也是百业凋敝,大半个月没开张的比比皆是。这样一个月下来,蹲在墙角边上发臭的活死人反而比桌边的人还多。
往常巡逻在赌场里的保镖和管事早不知道哪去了,只余下一个抱着手站着靠在墙边的,木着神情盯着那几个还在发出声响的活人,眼睛里白色比黑色多,活似拙劣而凶神恶煞的泥偶。
就这几个屁人,有什么好盯着的?
那保镖脑子里转道,倒是不如上去打牌…打牌才好,今天又是“那位兄弟”在…
想起那位兄弟,汉子粗野的嘴角悄无声息地往上拉了拉。
水患以来,孟兰山呆在这小赌坊的时间一日多似一日。这倒也都是在情理之中,众人观他举止浪荡懒散,赌输了从不放在心上,赢了钱也是拿去大伙儿一起吃吃喝喝,比往常更像个十成的败家子。
唯一件特殊点的事,恐怕就是十来天之前这姓孟的小兄弟忽然消失了四五天。回来时神情藏不住疲惫,脸侧颧骨处还不知怎地还青了一块。众人问他,他是只说是几日里头日夜兼程被唤回了家一趟,又问他脸上的青色是哪来的,他翻个白眼不说话,众人心里猜得到,都笑起来,先对他来头抱怀疑态度的人也放下了疑虑。
这时候正是午休时候,几间屋子里都鼾声如雷,只听见院子里枝头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
孟兰山眼角的余光瞟了眼外面。他没掩饰自己的脚步,散步般的走过回廊,绕过一个弯儿,又走上台阶,钻进一条更窄些更幽暗的走廊中去。
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孟兰山只望了那铁门一眼,下一刻果然听见身后一阵破风声。孟兰山侧身躲过凌空的一爪,另一手擒猴般的在那黑瘦的手腕侧一滑一扣,只听咣当一声,脊背撞上墙面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孟兰山一手制住那小死士双手脉门,显然是早有准备,笑道,“你果然在这儿。”
那小孩还没到他肩膀高,却已将众教头平日里凶狠的神情学了个九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抵在墙边发出不详的嘶嘶声,好像面前人有丝毫松手,就会扑上来把人撕成碎片。
“这么凶,做什么?”
孟兰山另一手从袖中抖出块什么,还没等小死士看清,便极顺手的撬开他牙齿递了进去,“真是小孩儿。”
小死士只当是什么毒药,却见面前人一脸轻松自在,“分你一块儿,别不知好歹。这样的洪涝时候,一块糖得要五文钱。”
小死士再动舌头,果然从唇齿间尝出甘甜的糖味来。他一身的应激反应此时不知道怎么办,反而懵了半刻。
“盯你许久了,”孟兰山道,“你一个领了职的人成天到晚到这里来晃荡做什么?”
那孩子的眼睛又一瞬间睁大,绷紧神经盯着他,不知道他是闹什么名堂。
孟兰山又自问自答地“喔”了一声,“我明白了,你是还打着自己的算盘呢。”
“你是谁,”那小孩终于出声,他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很久没有开过口说话了。
孟兰山不理他,却从袖中又捻出另外一件物什,小死士一看那东西瞬间目光一凛。
“怎么,想要很久了?”
孟兰山指尖晃了晃那钥匙,“你们的防御机制真是费事儿,几十把中有一把才是真的。不过我打包票,这把就是你想要的那把,不然我尽可以把头赔给你。”
孟兰山说着用手中的钥匙指指那扇铁门,“他们的命运在你手上了。”
那小死士道,“你要什么?”
孟兰山开口,却又是答非所问,“你有个哥哥,是不是?”
那瘦猴般的十几岁孩子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诧异,好像想从身前年轻男子那双桃花眼里看出他脑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然后沉下视线点了点头。
“你是为这事才来的,”孟兰山接着道,“三年了,查出了些什么了吗?”
“我知道他们在哪,”那小孩儿说。
“这我也知道,”孟兰山说,“我要详细的。三年内你查到多少告诉我多少,此后这事就不需要你记挂了。”
他盯着那消瘦而略显营养不良的脸,对方无声地点了点头。
天色一旦晚下来,远处与近处的群山就成了蛰伏的看不清爪牙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