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麟书感到自己的神思好像悬在一片混沌之中飘了很久,头上重脚底轻,一会儿飘上去一会儿又沉下来。他的大脑什么都思考不了,痛得好像要裂开,四肢更像不属于自己一样,说不清是酸疼无力还是根本麻木得任人摆布。
他有时隐隐约约有些知觉,有时则是彻底人事不知。只在恍惚中曾经觉得自己身上冷得像沉甸甸的生铁,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又暖和起来。这一暖和他便更加整个人陷入到迷蒙的空白之中,好像一根线拉得极远极远,而他就如一粒微尘,站在那细线的洞穴里,看不见前面有多远,白光又通向何方。
他不知道。
不知道洛风时刚将他抱回来时他浑身都发冷,那种凉意像是从人身体里往外透。洛风时怕他再有事,不敢将他一个人放在榻上,便索性把人用软被裹着掖在了自己怀里,随时能感觉到他体温的变化,就这样抱了他整宿,或许是药汤起了作用,到早上时他四肢才渐渐地恢复温热。
也不知道他左臂上的伤口连白毒老都觉得触目惊心。那一道纵向的爪伤深及里内,鲜血把衣料与伤口粘在一起,每一轻动便牵连皮肉。洛风时尽量轻的替他揭下衣料,又覆上药粉,那药粉刺激,本该剧痛,然而昏睡的人却硬是连睫羽都没有动一下。
连苍杨云阶几人都来看过,然而对于这种术法反噬的内伤谁都没有最快的办法,只能先用药力控制住伤势再慢慢地调养。
所幸他虽然昏睡着,喂药却很好喂。大约是从小被喂得多了,微微揽着他将他下颚托起来,半逼半哄地便能把褐色的汤药给他服进去。
就这样许麟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在迷蒙之中行走了多远,只觉得那照在他面前的光好像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照得他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他脚下不知道该往哪里迈,身上还疼,尤其是左臂,疼得像被人捆了起来又用针板来戳。
那疼痛感愈加明显,愈加难以忍受,终于在洛风时第三次替他换药裹上伤口的时候榻上人忽地抽回了一下左手。纱布的另一头正拿在洛风时手里,他这么一抽回猛地将裹好的伤处扯了一下,果不其然,紧接着又传来虚弱的一声闷哼。
许麟书睁开眼时洛风时已经横着心把他左臂重新裹好了,他想抬手没有力气,只能躺着适应眼前的光线,眼皮依然像灌了铅一样。
榻边的帷帐放下来了一半,白亮的天光便从洛风时在的那边倾侧下来。
许麟书平躺着位置低,侧过脸去看旁边人就感觉好像洛风时半个人都沐浴在那白光之中,浩瀚的明亮是他的背景。
究竟是自己终于从那虚幻的迷蒙中走了出来,还是眼前人进到迷蒙中找自己了呢,就像他每一回找到自己那样。
许麟书怔怔地发了会呆,而洛风时在一旁竟然也没有讲话。
适应了眼前的亮光,许麟书便弯起腰想起来,全身的无力与疼痛叫他险些侧身从榻上栽下去。
洛风时伸出胳膊给了他一个支撑的力,这时才听到洛风时开口,声音有些哑哑的,没有说他昏迷了多久,也没说那日的事情最后怎样收尾,而是告诉般注视着他说,
“麟书,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
许麟书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睁开眼睛时感受到的那样一种白亮天光的源头。
大雪覆盖了襄州城的每一个角落,高耸的屋檐,悠长的街道,角落里被人随意丢弃的还没有人来得及捡走的碎桌椅,和撤去了灯芯当摆设立在街道旁的纸糊的大灯。
穿着小袄的儿童嬉笑着在街边玩耍,小小的手捧起一捧雪扔过去,指头都冻得通红通红的。笑声从街旁传到楼上,笑得像一串儿在风中叮叮当当直响的银铃。
直到许麟书醒来的第五天,洛风时才肯让他裹着厚氅衣站在客栈门口看看雪景。
按照大夫的话说,这时候随意一场不轻不重的风寒便可以要了他的命。
这话洛风时没有直接跟他说,而是他自己隔着垂下的帘幔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