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斜了,外头的月不是圆月。
他在想明日,明日恐怕将是一场交锋。
同每一个寻常的早晨一样,清晨时林将军府门口洒扫尘土,轮值的军士换班,执着长戈的门吏步至府门两侧站定。
万丈金光自东边的云层后升起,恢宏照耀这座繁华而平静的古城。
林将军府门口并不平静。
辰时一刻的时候一辆马车在林府门口停下,内中下来一个武袍墨靴,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
正是萧一行。
“什么,他怎么来了?”
林奕卿放下手中的书册,随即站起身来。
“回公子的话,两日之后乃林老将军忌日,萧公子代师父前来吊唁,故请求卑职代为通传。”
门吏道,“公子三日前刚下过命令,府上严加守卫,故卑职不敢擅自放他们进来。然而萧公子亲至,若是不让进,恐怕也得给出理由。”
林奕卿问,“现在他们在哪?”
“还在门口。”
门吏答,“萧公子待我们很客气,知道我们为难,说等公子您的回话。”
林奕卿不知道此时此刻萧一行突然到访是什么意思,他此时一点都不想看到百泉门的人,更无法推断萧一行是不是为慕容良而来。
不,他不可能。林奕卿想道,他没理由知道。
那难道,他此次拜访真的是为凭吊林老将军而来?
沉吟片刻,林奕卿终于咬着牙下决定,“请他们进来,来者是客,我会亲自迎接。”
与昔年的印象相比,萧一行与林奕卿两人都没有改变太多。
林奕卿惯常是一身广袖的不带官绶的素面氅衣,头上琥珀官束发,端端正正瞧不出太多神情。
而萧一行则明显是江湖门派出身,窄袖武袍腰系佩刀。他从百泉门而来,穿的是堂主的一身常服,虽然是凭吊而来,身上没有加太多配饰,然而衣服料子却明显比在襄州时那一身好很多。
林府的花圃里总是有许多下人在侍弄花草,许多花木还是林老将军生前所植,叛乱平息之后将军无用,林老将军致仕在家,便常常倚着拐杖,立在檐下望那些花草。
林奕卿小时知道,那许多青松盆景还是先帝恩赏所赐。
萧一行没有让他此行的所有手下都跟着,只是携了一个戴草笠的随从,手里捧着祭奠所需。
林奕卿盯了那随从片刻,没说什么。
林老将军的忌日在即,林府内确实已经布置准备起来了。
由林奕卿在前面带路,没有让萧一行得到在府内四处转悠的机会,二人一起一路进了内堂。萧一行似乎也没有对周围表现出太多的兴趣,林奕卿简直要相信他就是来凭吊的。
但即使他是来凭吊的,站在林老将军灵前,林奕卿依然内心梗着一根刺。
萧一行从踏进内室便没有说话,室内寂静沉默。他示意随从将带来的祭品放在林老将军供桌上,一个人上前,跪下在灵位前以晚辈的身份磕了个头。
林奕卿不知道父亲在天之灵看见此景内心会是感慨还是沉默。
确实,古言“英雄相惜”。父亲与百泉门老门主确实交好,当初平叛之时二人联军,江湖朝堂同襄王事,传为一时佳话。
但在这一时佳话的背后,父亲却渐渐生出了羞以告人的心思。
父亲要强啊。林奕卿一直知道,戎马一生打磨出来的人怎么会不要强。
林家世代统领虎贲军玄甲军,以守疆扩土,护卫王室为己任。然而那一场五年之久的平叛,到最后却全靠一支之前险些被放弃的,由江湖义士组织起来的义军。
皇家的禁卫军成了为义军断后的笑话,而论功之时,江湖人却推去了所有加官封爵的赏赐不受,空留林老将军殿前受赏。
父亲不是不想出门,而是他心中有心病。他走到哪里,都感觉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他更不想抬起头看见府前挂的那林府牌匾。
林奕卿记得小时父亲在案前教自己读三国,读到那一句“既生瑜何生亮”,钝涩语意是何等黯然。
世人都当他们是磊落知交,林老将军的心思无人可以告知,最终折磨他到抑郁而终。
从此林府不欢迎百泉门之人,百泉门自然也不是愿意曲意逢迎的人。
然而这事终归难以明告世人,林府与百泉门,你知我知,都化为了心中的一根隐刺。
此刻站在室内的是两个后辈,前人皆已化鹤。百泉门门主又如何,讣告传来的那一日,林奕卿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将薄纸放在了父亲灵前。
“凭吊你已经凭吊过了,府上人多事杂,奕卿诸事缠身,请恕不能远送。”
在内堂中的时候,林奕卿的神情曾经有过短暂的动容。然而一离开内堂,男子神情又恢复了那种端正刻板的礼貌。
“我此次拜访贵府,除了为了凭吊林老将军,倒还有一件小事,不知可否方便?”
萧一行步在他身侧,路过花圃时抬头看了一眼阳光。
“什么事?”林奕卿皱眉。
“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紧张。”
萧一行道,“我有一故友,听闻正在贵府上做客。期月未见,思念不已,不知林二公子可否通融,请他出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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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写过零点了,到周五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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